前尘影事(二)
不日,姜也下定决心要把小毛驴给卖掉。 在卖掉的前一天,她咳声叹息了一整宿,虽然很不舍小毛驴,但是坠无身上的伤很严重,需要大量的药来医治,她没有办法,最终忍痛割爱。天亮后她走到草棚,把熟睡的小毛驴给叫醒了。 小毛驴还没来的及进食,懵懵懂懂跟着姜也来到人头攒动的集市。因为体力耗尽,小毛驴累趴到地上起不来。 路过的几人来打听价格,非说姜也的驴是头病驴,干不了重活,要求她降低价格才肯买走。 姜也据理力争,坚持说自己的驴不可能会出问题,这几日吃的比她还要好,怎么可能生病。 驴吃的确实比她好,主要是她不会做饭。寡妇还在时,驴比现在吃的好上一千倍,寡妇走后,姜也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能精力照顾小毛驴。小毛驴饿瘦了好几圈,姜也也没看出来,直到需要它出份力时,才察觉到自己的小驴比别人家的都要小。 她这几日拼了命的给小毛驴做好吃的,但结果不尽如人意,还不如不用动心思做呢,饲料更加难吃了。 小毛驴也很委屈,赶紧卖掉吧,真是受够她了。 但坠无的病情要紧,她再不定夺,药铺就要关门了。没办法,出了最低的价格把驴卖掉了。 她跑到药铺,却只能换来十副药。姜也觉得药秤有问题,但老板拍着胸膛扬言诚不欺人,不可能有问题。 姜也不满,嘟囔解释道:“母鸡还能换来四副,我的驴起码也能换来十二副,怎么就给我十副?” “你也不看看你家那头没出息的驴被你养成什么样了,你自己过得糊糊涂涂的,还买药救治小白脸。”药老板刻意挖苦的本事还真不小,一句话骂了两个人外加一头驴。 就在前几日,几个路过她家门口的村民看到那座破败的小寺庙多了个男人,于是对外宣扬,她养了个小白脸。但那小白脸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准是富婆抛弃后,让姜也给带回来了,便宜了没成婚的姜也。 他们说的就是坠无。 但坠无并不弱,甚至比一般男子看上去更加挺拔俊朗,他生来就是魔修,躯体自然也是完美无缺。不巧的是,那时候的他正处于最病弱的时候,脸色看上去苍白些,但不至于弱不禁风。只是言论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这话,只不过是些饭后唠嗑的言论罢了。 若真让他给听见了,以他的狠戾,定然会亲手捏死传言之人。 姜也用钱买药还被人恶言辱骂了一顿,无论她如何要求,那八字胡的药老板就是不肯再多给她一副,要是再敢胡搅蛮缠,一定会用扫帚打她。姜也无奈,提着剩下的药失落地回去了。 姜也回到寺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做饭。回来的路上伤心过头,也没留意,现在已经误了做饭的时辰了。 她着急忙慌地做好了饭,依旧是白粥配野菜。摆上桌后,才去敲坠无的房间。 “好几天没有出门了,你不闷心么?”石榴红裙的少女得到他的准许后,推开一条门缝对里面说道。 少年冷冷的回复她:“你想说什么?” “今天,你能不能出来陪我一起吃饭?就一会,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真的!一会就好。”少女轻声问道,生怕他会拒绝,虽然她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若有一丝希望,她还是想试试的。 她的声音很难听,以往听见,少年只觉得心烦意乱,今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不那么难听了。少女的酸涩语气中,带着让人莫名怜惜之感。 坠无刚想打断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处。 见少年没有说话,姜也觉得有了希望,说:“小毛驴从今往后也不在了,院子外面一个与我说话的人都没了,你能不能稍微陪我说会儿话。” 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都嫌弃她声音难听沙哑。小毛驴还在的时候,她经常跑到驴棚,与小毛驴分享她今日的生活,那时也没觉得孤单过,起码还有一个生物能与她作伴。但如今小毛驴也没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院外了,以后连听她说话的生物都没有了。 他既没有动身,也没有说话。 少女局促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了,不愿意的话,就不勉强了。她垂下手刚准备合上门,却听见里面道:“行吧。” 姜也做的饭不是一般的难吃,是非常非常的难吃,六界都找不到比她做饭还要难吃的人了。他好奇,姜也是不是没了味蕾,察觉不到什么叫做好吃或者不好吃,只是一味地为了迎合他们,讨好村民,故意学着凡人的样子去吃饭。 他本打算就陪她坐一会,喝口粥算了。但一端起碗凑到嘴边,就闻到一股烧煳味。他皱了皱眉,放下了碗,用筷子夹起一根青菜吃了起来。 <
r> 原以为会发苦,他忍忍就算了,结果,一口没把他给咸死了,这是放了多少盐啊。 他狂喝了好几口水也没冲淡嘴里的咸味,最后只好把糊掉的白粥喝了,才勉强盖住舌根上的咸涩。 “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坠无恶狠狠地怒视着她。 姜也一脸茫然,她以前吃的也都是这样的饭菜啊,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在哪。 “四年过去了,都没学会个做饭?天底下没有比你更蠢的人了。” 言外之意,你就是天底下最蠢最笨的人。 少女低下头:“对……不起。” 又是这句话。 坠无更加生气了,把碗推到一边,刚准备起身走,却见姜也把他剩下的菜扒拉到自己的碗里。 “你干什么?” “好不容易才挖到的菜,别浪费了。你不吃的话,我自己吃好了。” “这么难吃,你也能吃得下去?” “我习惯了,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好吃和难吃。只要吃下去肚子不疼,那就是好吃的。” 他看着面具少女半晌,暗暗腹诽。 澜夜,你可真是教导出一个好徒弟。 还是天界的帝姬,连什么好吃和不好吃都分辨不出。 他抱着双臂,嘲讽了一番又道:“明日我来做饭。” 我倒要让你长长见识,什么才叫珍品佳肴。 坠无也不会做饭,但他觉得不就是下厨烧个菜,多大点事,能比率领百万魔兵攻打天界还难么? 不可能。 不就是一劈柴,一烧油,一下锅的事。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他信心满满,第二日就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菜端上了桌。 “吃吧。”他对姜也说。 “……” 姜也望着桌上炒的黑乎乎的菜肴,眨了眨眼,道:“这是什么?” 她真的看不出原貌。 坠无道:“菜呀,还能是什么!赶紧吃,快点。” 呃……? 她烧的菜味道不好,起码还能看出是什么东西。而他做出的饭,要是不说,谁能认出这是一盘能下饭的青菜。 姜也握着筷子,绞紧了手指,再三犹豫下夹起一根吃了下去。 唔…… 真的,好难吃。 太难吃了,她胃里翻江倒海,扶着桌子趴了地上,险些就要吐出来。 坠无:“……” 坠无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好吃了?” 他这么有做饭的天赋吗? 姜也咳得昏天黑地头脑发晕,好半晌才站直了身,眼睛都溢出了泪花,她指着那盘菜,牙齿打颤,说不清话。 坠无好歹也是一介魔神,平时对属下十足的压迫,无人敢反驳他。即便堕落了到了这里,也懒怠理会姜也,少数几次的相处也都是带着怄气,谁知道她这副模样是几个意思。 他古怪的瞟了她一眼,也执起筷子吃下了青菜。 呸!!! 什么东西! 他手脚慌乱的找水喝。 姜也做的饭菜,起码还能咽下,他做的,咽都咽不下。连村里的流浪犬看见都摇摇头。 “咳。一时失手,别吃了。”他冷漠的说道,端起盘子就准备倒掉。 姜也突然出声道:“可是……会不会太浪费了。” 她觉得可惜。这种节省过度的陋习,源于村民们有意无意的针对,朝廷委派村官发放米粮,送到她手上总是缺斤少两,她常常食不果腹,时间久了,也懂了粮食的可贵。以至于现在看到有人浪费粮食,分外的可惜和心疼。 坠无道:“那你想干嘛?” 姜也伸手,道:“给、给我吧。” 正好晚饭没有吃,即便难以下咽,忍一忍还能吃下去的。 姜也吃完了菜,洗了锅碗,才回到柴房睡觉。 姜也蜷缩在枯草堆上,紧紧的抱着肩膀。不知怎的,感觉自己的身体格外沉重,没一会,腹部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后背的衣裳也被冷汗浸湿了,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滚落。 她抱的自己更紧了一些,明明一身汗,却还是感觉很冷。少女把头埋在薄被里面,喘着粗气昏睡了过去。 此刻的坠无靠坐榻上,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少女嗔痴的模样。他听闻药铺里的老板不愿多给她草药,还辱骂了她。 <
> 那日,少女失魂落魄的回来,转身去往厨房的时候,分明落下了几颗晶莹剔透的泪豆豆。 他站在窗棂前,全都看见了。 哼! 就她那呆不愣登的样子,任谁看见都想欺负她。还天上的上神,有个屁用,还不是沦落到被凡人欺负的命。 活该! 要是好好守在你的宫殿里不出来,怎么会遇到神魔大战,怎会被魔气划伤了脸、失去神力坠入凡界。 坠无想着想着,后槽牙都快被他给咬碎了。浑然忘记,少女的宫殿就是被他一把火给烧了的。 这个蠢货,被人欺负不知道还回去么?难怪路过的狗都想上去踹她两脚。 他用胳膊拍了拍头,挥开脑海中那抹身影,以免再入神的想下去,会忍不住冲到少女睡觉的地方,拎起她暴揍一顿。他下榻准备喝水,忽然嗅到一股烧焦味。 转过头,却看到柴房起火了,浓重的黑烟直冲夜空,火势猛烈,热浪席卷周遭,势不可挡。 “!” 糟了!! 那小蠢货还在里面呢! 他飞快的跑过去冲进火屋,寻找少女的踪迹。终于在角落里看到昏迷失去意识的她,一根带着烈焰的房梁正要砸向少女却被他猛地踹开,抱起人又冲了出来。 他并不是在意她的生死,完全是为了神殒剑的下落。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断了线索,他又该如何回魔界复命。 况且,现在是打听神殒剑最好的时机,可不能白白错过。 火势控制住了,他将姜也放到后院的空地上,这里有新鲜的空气。检查了她身上一番,所幸没有烧伤,不然,本就难看无比的脸会更加惨不忍睹。 坠无端来水扶着她喝了下去,少女靠在他怀里,还没有醒来,他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道:“哎,醒醒!” 她脸上的面具不知去向,灰头土脸,头发被烧焦了几缕。昏昏沉沉的咳嗽了几声,转醒了。 少女环顾四周,许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神,脑子运转不动,她愣愣的问道:“呃?这里是哪里?” 坠无面无情绪的推开她,少女猝不及防的摔了下去。 坠无道:“看清楚了,这是你家后院。” “嗯?”被摔清醒了,少女揉了揉眼,确认这里就是她的小寺庙的后院。 姜也一脸茫然的回看过去,刚想说话却发觉嗓子疼痛难忍,是被热浪和灰屑呛住了,她费力的咽了咽嗓子,如同吞刀子,刺疼难忍。 她虚弱的说道:“我……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脑子是真的不够用么?睡觉不知道要熄灭火,我看你是蠢的不可理喻,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事,你却不知道。这些事,也需要让人教么?” 真纳闷,澜夜为什么要收她为徒? 姜也委屈的低下头,柴房不比寝屋,四处透风,再加上昼夜温差大,她睡觉时不生火炉,很难入睡的。 而且,她今日很不舒服,腹部又传来绞痛。她没有力气再去听他在说什么了,捂着肚子缩在地上。 坠无低头一看。 “?” 她又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姜也揪着他的衣摆,道:“能、能不能帮我……弄些热水。” “!” 她的小柴房被烧成灰烬了,唯一的寝屋也让给了坠无,大晚上的无处可去。她瑟瑟的抱着热水壶,坐在木椅上,眼巴巴的看向坠无。 坠无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进去吧。” 姜也又愣了,没有弄懂他说的进去是进哪儿。借着月色,她看到少年的脸色极其沉重,话到嘴边又不敢再问了。 坠无转身走出了一段距离,看到她没跟上,又生气道:“还不走,难不成让我请你?!” “哦……”她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坠无停下脚步,少女还在走神,一个没留意就栽在他后背上。 姜也赶紧后退,抱紧了怀里的小热水壶,生怕他再次发火发疯冲她吼叫。 坠无压根就没在意她的反常,进了屋,指着离床榻不远的地板面,冷声道:“你,今晚就睡这里,明白么?” “呃……”姜也想点点头的动作停住了,是不是离他太近了?万一半夜他要起身,会不会妨碍到他,或者是踩到自己。 “要不……我还是睡到外面吧。”姜也跟他商量道。 “外面?你是想冻死么?”他忽然转身去看她,方才夜色太黑,他没看清楚少女的容貌
。此刻借着烛光,他看到少女白皙如雪的脸颊染上一层绯红,红衣罩体,偏生勾出了几分媚气,撩拨人的心弦,但那道碍眼的疤痕生生将她的容貌毁掉了。 太过可惜。 他顿了一下,狠狠的转过去头。 意识到不对,又转过来,道:“你脸红什么?” 姜也:“?” 她脸红,完全是冻的。 坠无道:“难不成,你还以为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就你这样,我、我岂会看得上。你少做白日梦了,我与你只有恨,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任何杂念。少把我想成好色之徒,我根本就不可能对你有意思。” 姜也:“?” 姜也仍是一头雾水,他在解释什么,她一点都听不懂。 难不成脸红,也惹到他了。 果然,这人度量很小,因为看她不顺眼,所以她做什么都是错。 姜也道:“我睡外面好了。” 少年又一怔,她居然敢无视他的话,这个蠢货非得把他给气死才行么。 “你敢给我出去试试!!” “……” “你今晚必须待在这,不睡,也要给我守着,敢出去,我把你的腿打断。” “……” 姜也真的搞不懂她,之前表现的很厌恶她,不允许她靠近这个屋子,今日怎么非要让她留下。 她打好地铺躺下去睡觉。五月的天,夜晚还是很冷的,她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防止任何一丝冷风漏进来。 刚要睡觉,却感觉身上一阵如寒芒的眼神扫射过来,刺得她冷不防地一惊,睁开眼就对视上脸色阴沉的坠无。 “怎么了?” 她又哪里做错了么? 坠无道:“你裹那么严实做什么?” “我冷。”她说话,都带着颤音。 魔生来就冷血,体感温度要比常人都低,对于温度不那么敏感。姜也感觉到冷,他却觉得适宜。 少年觉得她纯粹就是为了防他找的借口,道:“不许盖。” “呃?”姜也终于没忍住,一个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说什么,你必须照做,这是你欠我的。” 不等姜也回话,他就熄灭了灯。 姜也觉得委屈,但也只能听从。把被子推到一边,抱着暖壶冷得怎么也睡不着。 乌云过后,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落到了少女身上。她身上的石榴红裙,在光辉下竟有那么熠熠生辉的余味。 姜也没有听到他那头的呼吸声,猜测应该没睡,就试探性的小声问了句,“你……睡了么?” “……” 屋内鸦雀无声。 可能睡了,也可能不愿搭理她。 姜也叹了口气,作罢,刚准备睡却听见他道:“何事?” “那个……我能问你一件事么?”她一直都有个困惑在心口的疑问。 他冷冷道:“说!” “你那日说是我打伤的你,我想问问,我很强么?” “!!!” 她不提还好,一提,坠无的脸色冷若冰霜,他浑身的气息都变得凶戾起来。说实话,魔界确实佩服赤缇上神三分,但也仅仅是三分而已。能驱动神殒剑,还能伤到了魔界之首的真身,她也有些本事在身。 在没有攻上天界时,他就已经听说过她的名讳了,些许也嘉许过这个强大的劲敌。若是直接死在那场大战中,他是没有什么怨言的。但偏偏让他们再次相遇,还相遇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魔界第七将主的尊严被她击碎成渣,他怎么可能不怨恨。 “你?怎么可能,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还妄想逞强称大。”少年讽刺道。 姜也料到他会用这种不可一世的态度跟自己说,也不过多在意。况且,她也没有真的以为自己很强。 “那……我不是很强的话,你为什么会被我伤到?你是不是很弱?” “?!!” 她说什么?坠无强行忍下脾气,冷静几瞬,反复思考她这句话,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弱”这个字,他天生与“弱”就不沾边。 她她她她!这个蠢货,居然敢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她与澜夜联合击杀他,是他这一辈子的屈辱。她居然还敢去揭开他的遮羞布!! 他忍无可忍,怒吼道:“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