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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克劳莱小姐府上(第2/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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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登·克劳莱先生一听这话,诧异得不得了,大大的打了个唿哨儿。他不能反驳他婶子。他父亲喜欢夏泼小姐,他也看得出来;老头儿的性格,他也知道;比那老东西更不顾前后的人——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大声打了个唿哨。回家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捻胡子,自以为揭穿了别德太太的秘密。

罗登想道:“糟糕!糟糕!哼!我想那女的一心想断送那可怜的女孩儿,免得她将来做成了克劳莱夫人。”

他看见利蓓加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就摆出他那斯温雅的态度打趣她,说自己的爸爸爱上了她。她很轻蔑的扬起脸儿睁着眼说道:“他喜欢我又怎么样?我知道他喜欢我,不但他,还有别人也喜欢我呢。克劳莱上尉,难道以为我怕他吗?难道以为我不能保自己的清白吗?”这位姑娘说话的时候,样子尊贵得像个皇后。

捻胡子的人答道:“嗳唷,啊呀,我不过是警告罢了。呃,留点儿神,就是了。”

她眼中出火,说道:“那么刚才说的话的确含有不正当的意思。”

傻大个儿的骑兵插嘴道:“唉,天哪,唷,利蓓加小姐。”

“难道以为我穷,我没有亲人,所以也就不知廉耻了吗?难道有钱人不尊重,我也得跟着不尊重吗?以为我不过是个家庭教师,不像们汉泊郡的世家子弟那么明白,那么有教养讲情义,是不是啊?哼!我是蒙脱莫伦西家里出来的人。蒙脱莫伦西哪一点比不上们克劳莱家呢?”

夏泼小姐一激动,再一提起她的不合法的外婆家,她的口音便添上一点儿外国腔,这样一来,她响亮清脆的声音更加悦耳。她接着说道:“不行!我能忍受贫穷,可是不能忍受侮辱。人家撂着我不理,我不在乎,欺负我可不能够!更不准——更不准欺负我。”她越说越激烈,感情汹涌,索性哭起来了。

“唉,夏泼小姐——利蓓加——天哪——我起誓——给我一千镑我也不敢啊。利蓓加,别!”

利蓓加回身就走。那天她陪着克劳莱小姐坐了马车兜风(那时候老太太还没有病倒),吃晚饭的时候谈笑风生,比平常更活泼。着了迷的禁卫兵已经屈服,只管对她点头说风话,拙口笨腮的央告,利蓓加只装不知道。这一次两军相遇,这类的小接触一直没有停过,结局都差不多,说来说去的也叫人腻味。克劳莱重骑兵队每天大败,气得不得了。

女王的克劳莱镇上的从男爵只怕眼睁睁的瞧着他姊姊的遗产给人抢去。若不为这缘故,他再也不肯让那么有用的一个教师离开家里,累他的两个女儿荒疏了学业。利蓓加做人又有趣又有用,屋里少了她,真像沙漠似的没有生趣。毕脱爵士的秘一走,信件没人抄,没人改,账目没人记,家下大小事务没人经管,定下的各种计划也没人执行。他写给利蓓加好些信,一会儿命令,一会儿央告,要她回去。只要看他信上的拼法和章,就知道他实在需要一个记。从男爵差不多每天都要寄一封信给蓓基,苦苦求她回家——信是由公共运输机关代送的,不要邮费。有的时候他也写信给克劳莱小姐,痛切的诉说两个小姑娘学业荒疏到什么程度。克劳莱小姐看了也不理会。

布立葛丝并没有给正式辞退,不过她只领干薪,若说她还在陪伴克劳莱小姐,却真是笑话了。她只能在客厅里陪着克劳莱小姐的胖小狗,偶然也在管家娘子的后房和那嗒丧着脸的孚金谈谈话。在另外一方面,克劳莱小姐虽然绝对不准利蓓加离开派克街,可也并没有给她一定的职务位置。克劳莱小姐像许多有钱人一样,惯会使唤底下人,尽量叫他们给自己当差,到用不着他们的时候,再客客气气的赶他们走。好些有钱人的心目中压根儿没有良心这件东西,在他们看来,有良心反而不近人情。穷人给他们做事,原是该当的。苦恼的食客,可怜的寄生虫,也不必抱怨。对于大依芙斯的交情究竟有几分是真的呢?恐怕和他还给的交情不相上下吧?爱的是钱,不是人。倘若克罗塞斯和他的听差换了地位,到那时候,可怜虫,愿意奉承谁呢?反正自己心里也是够明白的。

利蓓加心地老实,待人殷勤,性情又和顺,随怎么样都不生气。她对老太太十分尽心,不但出力服侍,又替她做伴解闷。话虽这么说,我看这位精明的伦敦老太太对她仍旧有些信不过。克劳莱小姐准觉得没人肯为别人白白的当差。如果她把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的话,当然不难知道别人对她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她也曾想到,倘若一个人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当然不能指望有什么真心朋友。

眼前她正用得着蓓基,有了她又舒服又方便,便送给她两件新衣服,一串旧的项链,一件披肩。她要对新相知表示亲热,便把老朋友一个个的痛骂。从她这种令人感动的行为上,就知道她对于利蓓加是真心的看重。她打算将来大大的给利蓓加一些好处,可也不十分清楚究竟是什么好处;也许把她嫁给那个当助手医生的克伦浦,或者安排她一个好去处,再不然,到伦敦最热闹的当儿,她用不着利蓓加了,就把她送回女王的克劳莱,这倒也是个办法。

克劳莱小姐病体复原,下楼到客厅里来休息,蓓基就唱歌给她听,或是想别的法子给她解闷。后来她有气力坐车出去散心了,也还是蓓基跟着出去。有一回,她们兜风兜到一个想不到的地方,原来克劳莱小姐心地好,重情分,竟肯为利蓓加把马车赶到勃鲁姆斯白莱勒塞尔广场,约翰·赛特笠先生的门口。

不消说,她们到这里来拜访以前,两个好朋友已经通过好几次信了。我跟直说了吧,利蓓加在汉泊郡的时候,她们两人永远不变的交情已经淡薄了不少。它仿佛已经年老力衰,只差没有死掉。两个姑娘都忙着盘算自己切身的利害:利蓓加要讨好东家,爱米丽亚的终身大事也使她心无二用。两个女孩儿一见面,立刻扑向前来互相拥抱。只有年轻姑娘才有那样的热忱。利蓓加活泼泼兴冲冲的吻了爱米丽亚。爱米丽亚呢,可怜的小东西,只怪自己冷淡了朋友,觉得不好意思,一面吻着利蓓加,一面羞得脸都红了。

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很局促,因为爱米丽亚恰巧预备出门散步。克劳莱小姐在马车里等着,她的佣人们见车子到了这么一个地段,都在诧异。他们光着眼瞧着老实的黑三菩,勃鲁姆斯白莱这儿的听差,只当此地根生土长的人都像他一般古怪。后来爱米丽亚和颜悦色的走出大门(利蓓加一定要领她见见克劳莱小姐,她说老太太十分愿意结识她,可是身体不好,不能离开马车)——我刚才说到爱米丽亚走出大门,派克街穿号衣的贵族们看见勃鲁姆斯白莱这区里竟有这样的人物,都觉得惊讶。爱米虽然腼腆些,样子却是落落大方,上前见了她朋友的靠山。老太太看她脸蛋儿长得可人意,见了人羞答答的脸红,非常喜欢。

她们拜访以后,坐车向西去了。克劳莱小姐道:“亲爱的,她的脸色多好看!声音多好听!亲爱的夏泼,的小朋友真讨人喜欢。几时叫她上派克街来玩儿,听见吗?”克劳莱小姐审美的见解很高明。她赏识大方的举止,怕羞一点不要紧,反而显得可爱。她喜欢漂亮的脸庞儿,就好像她喜欢美丽的图画和精致的瓷器一样。她醉心爱米丽亚的好处,一天里头连着说起她五六回。那天罗登·克劳莱到她家里来做孝顺侄儿,吃她的鸡,她也对他说起爱米丽亚。

利蓓加一听这话,当然立刻就说爱米丽亚已经订过婚了。

未婚夫是一位奥斯本中尉,两个人从小是朋友。

克劳莱上尉问道:“他是不是属于常备军?”他究竟是禁卫军里的,想了一想,把部队的番号也说起来了,说是某师某联队。

利蓓加回说大概不错。她说:“他的上尉叫都宾。”

克劳莱道:“我认识那人,他是个瘦骨伶仃的家伙,老撞在人家身上。奥斯本长得不难看,留着两片连鬓胡子,又黑又大,对不对?”

利蓓加·夏泼小姐说道:“大得不得了。他自以为胡子长得好看,得意得要命。”

罗登·克劳莱上尉呵呵大笑了一阵,就算回答。克劳莱小姐和利蓓加逼着他解释,他笑完以后说道:“他自以为打弹子的技术很高明。我在可可树俱乐部和他赌钱,一下子就赢了他两百镑。这傻瓜,他也算会打弹子!那天要他下多大的赌注他都肯,可惜他的朋友都宾上尉把他拉走了,真讨厌!”

克劳莱小姐听了十分喜欢,说道:“罗登,罗登,不许这么混帐!”

“姑妈,常备军里出来的小伙子,谁也没有他那么傻。泰困和杜西斯常常敲他的竹杠,不用费力气。他只要能和贵族子弟在公共场所同出同进,甘心当冤桶。他们在葛理纳治吃饭,总叫他付钱,他们还带了别的人一起去吃呢。”

“我猜他们是不成材的东西。”

“说的对,夏泼小姐。还会错吗,夏泼小姐?是些不成材的东西。哈哈!”上尉自以为这笑话说得很精采,愈笑愈高兴。

他姑妈嚷道:“罗登,不准淘气!”

“据说他父亲是做买卖的,阔的不得了。这些做买卖的家伙太混帐,非得好好的敲他们一笔竹杠不可。说老实话,我还想利用他一下呢。呵呵!”

“真丢人哪,克劳莱上尉。我得警告爱米丽亚一下,嫁个爱赌的丈夫可不是玩的。”

上尉正色答道:“他真可恶,是不是?”忽然他灵机一动,说道:“喝!我说呀,姑妈,咱们请他上这儿来好不好!”

他姑妈问道:“他这人可还上得台盘吗?”

克劳莱上尉答道:“上台盘?哦,他很不错的,反正您看不出他跟别人有什么两样。过几天,到您身子健朗,能够见客的时候,咱们把他请来行不行?叫他跟他那个什么——有情人儿——(夏泼小姐,好像是这么说来着)一起来。不知道他除了打弹子以外可还会用纸牌赌钱。夏泼小姐,他住在哪儿?”

夏泼小姐把中尉城里的地址给了克劳莱。几天之后,奥斯本中尉收到罗登上尉一封信,一笔字像小学生写的。信里附着克劳莱小姐的请帖。

利蓓加也送了一封信给亲爱的爱米丽亚,请她去玩。爱米丽亚听说乔治也去,当然马上答应下来。大家约好,请爱米丽亚早上先到派克街去跟克劳莱小姐和利蓓加会面。那儿大家都对她很好。利蓓加老实不客气的对她卖老。两个人比起来,利蓓加利害得多,再加上爱米丽亚天生的恭顺谦和,愿意听人指挥,因此利蓓加叫她怎么,她就怎么,虚心下气的,没半点儿不高兴。克劳莱小姐对于她的宠幸也真了不起。老太太仍旧像起初那样喜欢小爱米,当面夸奖她,极其慈爱的赞叹她的好处,仿佛她是个洋娃娃,或是个佣人,或是一幅画儿。有身份的贵人往往非常赏识普通的老百姓,这种精神真使我敬服。住在梅飞厄一带的大人物纡尊降贵的样子,我看着比什么都顺眼。可惜克劳莱小姐虽然百般怜爱,可怜的小爱米却嫌她太烦了。说不定她觉得派克街的三个女人里头,还是布立葛丝最对劲儿。她同情所有软弱和给人冷落的可怜虫,因此也同情布立葛丝。总而言之,她不是我所谓性格刚强的人物。

乔治来吃晚饭;晚饭时没有别的人,就只他和克劳莱上尉两个单身汉子一块儿吃。

奥斯本家里的大马车把他从勒塞尔广场送到派克街。他的姊妹们没得着请帖。两个人嘴里表示满不在乎,却忍不住拿出缙绅录,找着了毕脱·克劳莱爵士的名字,把他家的宗谱和亲戚,像平葛等等,一句不漏的细看了一遍。罗登·克劳莱很诚恳谦和的接待乔治·奥斯本,称赞他打弹子的本领高强,问他预备什么时候翻本,又问起乔治联队里的情形。他原想当晚就和乔治斗牌赌钱,可是克劳莱小姐斩截地禁止任何人在她家里赌博,才算保了年轻中尉的钱袋,没给他那勇敢的朋友倒空——至少那天晚上他没遭殃。他们约好第二天在另一个地方相会,先去看看克劳莱准备出卖的一匹马,到公园里去试试那匹马的脚力,然后吃晚饭,再跟几个有趣的同伴一起玩一黄昏。克劳莱挤眉弄眼的说道:“假如明天不必上漂亮的赛特笠小姐家里去报到的话,咱们就算定了。”承他的情又加了一句道:“真的,奥斯本,这女孩子了不起。我想她大概很有钱吧?”

奥斯本说他不必去报到,第二天一准去找克劳莱。下一天他们见了面之对,克劳莱一口夸奖新朋友的骑术高明(这倒用不着他撒谎),又介绍给他三四个朋友,都是第一流的时髦公子。年轻天真的军官因为有缘结识他们,觉得十分得意。

那晚他们两人喝酒的当儿,奥斯本做出倜傥风流的样子问道:“我想起来了,那位夏泼小姐怎么样啦?小姑娘脾气不错。她在女王的克劳莱还有用吗?去年赛特笠小姐倒挺喜欢她的。”

克劳莱上尉睁起小蓝眼睛狠狠的瞪了中尉一眼。后来乔治上楼和漂亮的家庭教师叙旧,他还在细细的察看他的神情。如果禁卫兵心里妒忌的话,蓓基的行为一定使他放心释虑。

两个小伙子走到楼上,奥斯本先见过了克劳莱小姐,然后大摇大摆,倚老卖老的向利蓓加走过去。他原想装出保护人的嘴脸,和蔼可亲的和她说几句话儿。蓓基总算是爱米丽亚的朋友,他还打算给她拉手呢!他口里说:“啊,夏泼小姐,好哇?”一面把左手伸出来,满以为蓓基会受宠若惊,慌得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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