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最后的道别

小女儿说今天要吃红烧鱼，李志雄在下午刚从琴行回来，就打算去菜市场挑一条好的鱼，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总觉得有些心慌， 钥匙都没有拿稳，落在地上，突然想起那个女孩， “ 柔柔啊，现在过得好吗？李爸好久都没见你了”。

我坐着从前放学坐过的公交车，目的地就是李爸的家，当初我周 末只要练习完，李爸总会带我回家吃饭，那时候他每天开着自己的 小毛驴载着我，分享着这一周的趣事，我坐在后座，可以肆意的张 开双手，感受风的速度，车会路过一片荷塘，一个长满玫瑰的花园， 一座会在晚上亮起来的彩虹桥，还有一家养老院，那里的人每次都 会通过栅栏，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人，我那时候总在想他们是不是在看谁是自己的子女，他们两眼空空的，是因为人生没有希望，还是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有限的时光里能做些什么而发愁，我正值年少轻狂，风华正茂的好时光，可我的人生一片黑暗，没有光亮，以前李爸总会和我说那句：足够黑暗，光才够亮。

可现实真的是这样吗？我无从下手，无从拷问，无从得到答案， 我很不幸，拿到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人人唾弃的剧本，可我也是 幸运的，因为我在钢琴上足够有造诣，长着一张别人羡慕的脸蛋， 但都不是我想要的，很可笑，我连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都过不了，江 顾柔死了，一切才能重新出发，何其可笑的是，我傅若雅的生活， 也只有一年的光景，公平吗？似乎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索求公平，有何意义，贪婪的世界，本就毫无意义可言，我又何苦执着， 倘若有哪一天，我也看不见不是吗？

李志雄左挑右选，最后选了一条又大又肥的鱼，心里不知为何， 总觉得家里会来客人， “ 老李，买菜呢，还那么大”，伙伴从那头过头，热情的打着招呼， “ 是啊，老陈，你也来买菜了？”，“ 嗯呐，没办法，老伴这两天腿脚不好，只能自己来了，“ 那多注意身体，我先回去了”，那 个老陈过来拉着李志雄，小声问道： “ 我听阿明说，最近 a 市有个弹钢琴的姑娘去世了，还说是姓江的，你那之前琴行里不是有个姓江的小丫头嘛。我就特地来问一下”，李志雄听完，有些皱眉，语气多了些责备， “ 老陈，这种话能乱说吗？我家柔柔那可好得很，前不久还给我打电话呢，姓江的多了去了，你少瞎说”，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老陈被凶的一愣一愣的，他就是做个猜测吗？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不管了，回家去，老李肯定能看见报纸，就知道是谁了。

李志雄虽然一级肯定不是江顾柔，但心里总是心慌的不行，打电话给柔柔，发现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他拿起手机，但字太小，他有些看不清，在路边拉了一个年轻小伙， “ 小伙子，你帮我看看今天要有什么新闻不，我看不太清，就这最上面的一条”，他指着依稀能辨认的头条新闻，小伙虽然一头雾水，但秉承着一颗热心肠的原则， 他点开之后读了出来， “ 哦， 大爷啊，上面写的是 a 市的天才钢琴演奏家江顾柔去世了，还有人去吊唁呢”，李志雄不相信，“ 小伙子，你 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读错了”，“没有啊，就是江顾柔，说是以前在a 市玉湘大学音乐系毕业的学生，上面还有她的照片”，说罢，怕大爷不相信，他将照片单独调开，放大， “ 喏， 大爷，就是这个女孩”，李志雄看着照片上那颗惹人注目的泪痣，他就已经感觉腿脚发软了，一 下子就倒下去， “ 大爷，大爷，你怎么了？”，小伙急忙扶住他，怕他把自己磕伤了，轻轻的拍着胸脯帮他顺气， “ 谢谢你啊，小伙子，我没事，那个照片上是我的女儿，我还不知道呢”，小伙有些震惊，那他刚才还念出来，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他会受到刺激吧，家里人 才选择隐瞒的，自己这是在往他心窝子上捅啊，女孩才二十五岁，简直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 大爷，对不起，我不知道 ” ， 李志雄撑住身体站起来，摇摇头， “ 没事，小伙子，你先去忙吧”，小伙子带着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一脸同情，但也不能做什么，毕竟这个时候， 大爷肯定是想静静的，于是只能将手机还给大爷，慢慢的走开了。

李志雄没想到说的是真的，怪不得自己为什么那么心慌难耐，从 早上开始，那种恐慌感就没下去过， “ 柔柔啊，你不是说你在那过得挺好的吗？还说等以后稳定就将我接过去的，怎么就食言了，葬礼也不通知我，李爸好歹送你一程啊”，他摸着手机上的照片，喃喃自语，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去接小女儿，那是他收的养女，跟着他 姓李，名唤李芷，现在读三年级了，一路上他都魂不守舍，心一阵一阵的绞痛，柔柔那孩子打小就懂事，努力练琴，就是不爱说话， 很少和旁人接触，时间长了，他也担心她会不会自闭，为此还特意 开导她，但妻子在世时说有的人生性就冷淡，不必去逼着她说，后 来也再没操心过，她那父亲一直对她都不怎么好，好几次还喜欢跑来琴行，逼着她回家，说是学着这个没有用，那孩子也不吵不闹不 哭，只是乖乖的跟着回去，没多久，再见她，手上就是红一块紫一 块的，小脸都消瘦不少，问她也不说，他气愤，说是帮她讨公道， 她拉着自己说不用，这是自己的事情，不怪任何人，是她做错事了， 继母才打自己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她，过得太凄惨，要不然也不会拼命考那么 远， 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怕出名，也不愿意回来。

“ 爸爸，你 今天怎么不说话啊？”，李芷坐在后座发出疑问，平日里爸爸总会和自己说很多小故事，但今天没有，显得异常安静，她有些不适应， “ 爸爸在想姐姐，今天就不说了”，姐姐？是爸爸经常在钢琴课上说过的那位江姐姐吗？只要在课上，父亲都会说她有多厉害，她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他们就能知道了。 今天的父亲不仅安静而且好像在抹眼泪，姐姐不是很快就会回来吗？为什么还那么伤心，是不是老师今天教的喜极而泣啊，应该就是这样，爸爸一定是太开心了。

李志雄载着小女儿来到家门口，看着门口蹲着一个穿着黑衣黑裤， 还戴着帽子，口罩的人，她缓缓地站起来，李志雄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将小女儿藏到身后，闭口不言，就怕是电视上所说的杀人狂魔， 那样的话，只怕是凶多吉少，他已经做好所有准备殊死一搏了，但 没想到对面的一声开口，直接将他怔在原地，熟悉的嗓音，以及摘下口罩之后露出的那张脸，情绪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 李爸，我是阿柔”，见李爸没反应，我只好将口罩取下，露出小半张脸， “ 李爸，是我啊”，李爸一下子拥上来，在我肩头哭的浑身颤抖，摸着我的头， “ 好闺女啊，爸在外面看到你去世的消息了，我还真的以为你不在了， 傻孩子，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李爸， 对不起，特殊情况，我需要这么做，别伤心，我还活着”。

李爸拉着我在外面哭了好久，随后带着我进了门， “ 来来，柔柔， 李爸好久都没见你了，快进家来，爸给你做好吃的”，看着他喜极而泣的样子，我也才展露浅浅一笑，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好时，也只有 他和师母一直在我身边，他们好像从来没问过我要什么回报，哪怕我名声大噪，李爸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就跑来找我索求什么，反而是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哪怕琴行几度濒临关门，他也只会说他过得很好，什么叫亲情呢，大概就是即使我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你肯为我付出，却不愿意透露半点委屈，一句简单地喜欢这闺女， 从此便站在我这边几十年，支持我，鼓舞我，相信我，哪怕我告诉 你我将要远离这里所有人，你不会苦苦挽留我，而是告诉我一句： “ 你去，我在你身后”，只有在李爸这里，我向上天偷得了一点曙光，他虽然微弱，但却一直在我黑暗的人生里，努力的烧自己，照亮我的路。

你问我，孩子你累不累啊？孩子你疼不疼啊？孩子，飞累了，就回家吧，我会一直都在，所有人都在厌恶唾弃我时，只有你告诉我， 我就是最优秀的那个，我就是最棒的，也只有你在我成名时，问一句辛不辛苦，所以，你告诉我，什么叫亲情，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和李爸相处的短暂一晚，他喝得烂醉，拉着我，说了好多心酸话， 很少哭的我那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肝疼，我说：“ 李爸，我要离开了，以后就不来看你了”，他慈爱的摸着我的脑袋，重重的点头， “ 那答应爸爸，无论在哪都要好好活着，相信爸爸，你从来都是最优秀的那一个，世界很嘈杂，很喧嚣，但我们可以选择不听”，最后一次，我跪在当年将我揽在怀里，给我缝衣服，擦药，买糖果的师母面前，将身上的项链取下，放在她的照片前面， “ 妈，柔柔要离开了， 项链就还给你吧，比起项链，我得到了更加珍贵的东西，谢谢你”。

分别总是痛苦的，但你我都要面带笑颜，才显得不那么悲戚，不那么需要怀缅，那只温暖的大手，牵着我，一步步走下楼梯，一句句的暖心的叮嘱，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父亲，他和我没有关系，可每一个举动，都是老父亲的责任和义务， “ 李爸老了，不能陪着阿柔去展翅高飞了，阿柔要勇敢一点，做一只快乐的小鸟，妈妈会在天上护着你的，等你想回来了，那就回来，我永远都在这里等着你”。

对不起，我还是食言了，泪洒当场，头也不回是我不想让你担心的倔强，我或许再也看不见满头白发的你，或许要让你失望了，我骗你的，那只小鸟飞不出去了，短短一年的时光，它只能在一个寂静的地方，安心的等待着死亡，李爸，我要解脱了，你应该也会为我开心的，祝你往后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阿梦很早就来等着我了，看着我哭红的双眼，向着我来的方向， 深深地鞠了一躬， “ 李爸，无论在哪里，你都是唯一一个对阿柔温柔无愧的人，感谢你。 ”

“ 阿柔，我们一起去 s 市，以后你去做一名普通的老师，而我就做 一个普通的钢琴师，我们平平淡淡的过好每一天”，男人下巴抵在我的头上，我没说话，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只有一年的时间了，那很好，就一直瞒着他吧，季如梦，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对我的爱， 可现在，我别无选择，只有有人能将我带出，逃离那个地方，那么 有目的还是没目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从直升机往下看，世界其实真的也不大，那些人就像蚂蚁，那些就是一个点再接着一小片，男人看着女孩眼里毫无留恋，忍不住将她搂紧了一些，阿柔，你说永远会有多远，我们还能坚持多久，我好怀恋天真浪漫的你，那个爱笑爱闹的你，发脾气的你，喝醉酒的 你，还有对我撒娇的你，一年的时间，似乎能做很多，但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在你的世界能够帮助你，我真希望将自己所有的寿 命都奉献给你，你说自由如风，可无论哪个世界的你都是一直被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没有人听你说，没有人问你愿意不愿意，我们倘若要分开，会不会像电影情节那样再来一个反转，你告诉我你并没有离开，你还是会醒来，你还是会喊我一声：阿梦，这次我们一 起。

梦明明是最美的不是吗？可为什么却让你尝尽苦头，世界百态， 奇形怪状，陆离光怪，贪念在人性的骨子里生长，我很讨厌你的世界，也讨厌我的世界，这次我陪着你，你不用害怕，我们一起，直 到生命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