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媳 “她是很好的,”他说:“她不会伤害你,你不要怕。”(第1/3 页)
众人散去,司马师头靠在烧得残破的神橱边立着,吴景萱坐在床沿。
景萱不觉得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他亡妻的鬼魂也在,而且与那灯之间有着绝对的关联。
灯芯爆时他冲过去喊的是“谖容”。
还有司马家的下人们进来救火时刚推开门尚未见到她就齐声喊的“夫人”——显然不是她这位活着的新夫人。
而他,此刻离她远远站着、守着灯的他,显然在活人和鬼魂之间选了后者。
她自己呢?她该怎么选?
回娘家?哥哥联姻目的落空,必不相容。
留在这?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与一个鬼魂抢男人么?她不屑。
装作无知无觉不在乎么?她不甘。
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贸然去向丈夫诉苦、向公婆抱怨么?她又不敢——她没有强势的娘家撑腰,且又怕,怕夏侯玄当日提起的那句“徽儿死得不明不白”。
夏侯徽,据景萱所知,入土为安已多年。至今魂魄不散,背后的原因绝不寻常。莫非她真有冤情?
可看夫君爱她爱得如此用情,若她有冤,夫君难道不为她报仇么?
要知道,他看向那盏长明灯时,目光温暖,甚至炽热,个中温情比看向任何一个活人都多。
或许是因她爱他爱得深,所以就算死了,魂魄也不舍离去,仍要在这守着他么?
大概是这样的。
她思绪凌乱,忽然隐隐听见一个女声,飘飘渺渺,似近似远,轻轻叫她:“你快走罢。”她一惊,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扭头四处看。
司马师这才将心思转向她,走上前来,微笑道:“夫人今夜受惊了。夜已深,还请就寝吧。”
景萱张开嘴,想告诉他自己听见了女人的声音,但又不愿再让他去想别人,只得自我安慰地想,或许是自己先前被火势惊吓,听错了。
“是。”
先前的火令她心有余悸,她不敢跟司马师太过亲密,老老实实钻进被里,睡在床的里侧。
他叫人来服侍更衣沐浴。
等他回来时,景萱仍醒着。
男人坐下,除去鞋袜,掀开被子,平躺在她一旁。他身上有寝衣的熏香味,也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酒气。
景萱有太多想问,心里没底,问不出口。
“她是很好的,”他说:“她不会伤害你,你不要怕。”
景萱一时竟不知道他是在对她说话还是对鬼神说话,他口中的那个“她”和“你”又分别是指谁。
略等了等,她才接话道:“是。”
终究忍不住问道:“‘她’是谁?”
“你猜测是谁?”他反问。
“是……”她在脑海搜寻一个合适的称谓:“夏侯姐姐吗?”
“是。”
“夏侯姐姐……”景萱斟酌着措辞:“以前也曾像今晚这样吗?”
“今晚怎样?”他似乎有笑意,但又好像没有。
景萱惊觉他会错了意,瞬间红脸道:“妾是说……那盏灯,从前也曾如今晚一般爆吗?”
他没有答,只重复说:“她是很好的。她不会伤害你,你不要怕。”
她是很好的……
那火苗瞬间分出一束向她喷来的时候,她害怕得以为自己要被烧死,明明当时他就在旁边看着,现在却对她说“她是很好的。”
他这句话像一团东西噎在了她喉咙里,她不吐不快,却又怕说错话得罪了他。
景萱心思如潮涌,动摇不堪,然而不多时,竟听得旁边的男人睡着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在此处,惊魂未定,满心委屈,而他竟然就这么径自安然睡去。
他倒是真的放心,不怕那盏灯烧死他。
她一点一点悄悄欠起身来,床边龙凤花烛照着,他长眉舒展,浓睫低垂,薄唇微抿,睡相坦然安谧,是一种好看的、让人望之难以生恨的睡相。
景萱呆呆地看了片刻,移睛去看那盏铜灯。小小的火苗,和他此刻一样安宁,像是远远地在伴他睡。
一人一灯之间存在着某种无形的联系,而她,是个外人。
罢了,无非是来讨生活。只求头顶有一方屋顶,身下有一方睡榻,嘴里有一口饭吃,就够了。至于丈夫的心,也不是非有不可。
夏侯徽已经死了,他再旧情难忘,又怎样?一盏灯,是不能跟一个人抢饭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