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境

姚安能在修政坊等不多时，便能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急切的脚步，是萧四郎带着旅戈军前来援助了。

“唐都尉呢？”萧四郎问道。

“他先行一步了。”说着，姚安能把唐敬留下的策略娓娓道出。萧四郎朝着旅戈军挥舞几个手势，旅戈军很快兵分成了两队，分别朝着修合寨和槐临里行去。

一个躺在槐临里门口的乞儿起身展臂，伸了个懒腰，随手抓住一个虱子，塞进了另一位乞儿身上，引来了一句句亲属的问候。

就在这时，七只箭矢从不远处飞来，精准无误的贯入了这些乞儿的咽喉。姚安能率领着一小支旅戈军，手势比划间，四位壮硕的旅戈军扛着圆木桩，朝着门口撞去。

不过三个来回，院门遽然倒地。剧烈的冲击声惊走了栖息在两侧槐树上的雀鸟。

迎面而来是一群持弩的突厥人，他们集中站在堆砌的木箱后，磅礴箭雨顷刻间朝着旅戈军打来。撞门的旅戈军来不及躲闪，身中数箭。后方旅戈军见状，纷纷躲到门口两侧。

区区两个弹指的功夫，易守难功之势尽数显然。

同样的戏码，也在不远处的修合寨进行着，双方战斗之势尽显焦灼。萧四郎自知难攻，登时高举黑旗，朝着远处的望楼发出求援的讯息。

随着讯息一座座传回平靖司，不消时便能听到一阵轰轰鼓声。这是从波斯进口的蜥皮鼓，这种鼓声调独特，不易混淆，极好辨认。萧四郎定耳聆听，这鼓声三急一缓，寓意着增援即至。

萧四郎立刻转变策略，从最初的强攻变成了围而不攻，等候平靖司的援助。

......

修政坊西边相隔一街的晋昌坊，唐敬没有时间绕到坊门进入，只能攀墙翻进去。

可长安的坊墙很高，没有垫脚根本无法实现翻越。他从腰间掏出一个银两，扔给卖针线杂具的街棚棚主。

棚主不明所以，可下一刻他就看见面前之人踩着自己的摊棚，一个飞身跃进了晋昌坊。他看着七零八碎的摊棚，又瞅了眼手中的银子，瞬间明白了什么。

可问题是.......这也不够啊！

不少延墙苟且偷生的孟浪青年被这从天而降的人吓了大跳，以为是什么鬼祟之辈，想去街铺举报，讨个功劳。但看清对方腰间的令牌后，又打消了想法。

并非这些孟浪青年认识这腰牌，而是从质地上看，就不是寻常人能佩的。对于官员显贵，这些无业青年可不敢招惹。

唐敬依照记忆，拐过几个弯街巷道，来到一处空地。这里坐落着一座废弃的井亭。唐敬一人站在石井旁，右手按着腰间横刀，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出半会，井口中露出个头来。唐敬手中障刀一削，那人反应极快，登时缩了回去。

唐敬取下手弩，朝着井口射击去，里面很快传来的‘砰’的摔落身响。

显然，唐敬赌对了。从永和坊的香花府开始，唐敬就知道这些狡黠的突厥狼卫必定会留下后手。而修政坊建筑人迹稀少，不可能再效仿永和坊遁走。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地下通道，而修政坊的地下井水四通八达，多为枯井——这为突厥人提供了天然的遁逃场所。

之所以是枯井，是因为曲池坊绿植遍布，需要大量水源维护，所以东南角的地下井水大多都被曲池坊的贵人引调走了。只要是曲池坊的邻坊，都普遍缺水。 唐敬选择晋昌坊原因很简单，长安三大佛寺之一的慈恩寺就坐落于此。

高耸的大雁塔巍然耸立，这里僧人密布，信奉佛教的唐人也好，外邦人也好，普遍汇集于此，是南部少有的拥挤之坊。通善坊的武侯铺也是因此而立。

突厥人想要借密集人迹逃窜，这里就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束手就擒，你们已被平靖司包围了。”唐敬的声音来井里回响，但回应他的，只有急匆的脚步，且脚步愈来愈远。

晋昌坊类似这样的井亭足足有八个。这座井亭距离慈恩寺最近，是人群最为熙攘的地方，这也是唐敬选择此处的原因。如今突厥人逃逸，还有七个井口可以选择，七之一的概率，这可赌不得。

唐敬顾不上什么危险，这个线索是从李琮那得到的，不能这么轻易放手。于是把身上的烟丸扔在井口旁，纵身跃入井口之中。但这井有些深，唐敬脚下一个踉跄，膝盖隐隐作痛，双手摆舞片刻，才勉强稳住身形。

唐敬立马追了上去，但很快又放缓了脚步。这里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不远处还有一点火光，显然就是突厥人的位置。他取出衣中的火折子，吹后接着微弱火光追了上去。

这群突厥人十分狡猾，竟在一处岔路口兵分两路。唐敬看着两侧各有的火光，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唐敬闭上眼睛，站在原地，将主意力全部集中在听觉上。他敏锐的捕捉到右侧的脚步声更重，要么是人多，要么是携带了什么重物。

但突厥人的逃逸速度不会给自己太多的思考时间。唐敬坚定之下，选择了右侧的方向追去。

只要这样一直追，他们出井口时定然会被自己追上，届时少不了一场战斗。因此唐敬的手弩自始至终从未放下。

突厥人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前方的脚步声陡然停住，连带着前方的火光也一同熄灭。唐敬也登时停下脚步，盖灭了火折子。漆黑无比的地下井道中，就这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唐敬迈着缓而慢的步子，一步步朝前走去，时不时朝前射出一发箭矢。回应过来的也是一根箭矢。这箭矢擦耳而过，掀起了一小阵凉风。

这是双方的试探。显然，突厥人是打算提前和自己开启这场井道之战。

唐敬注意力高度集中，没有发出任何喘息声，而是缓缓地深呼吸。在这种摸黑的地方，任何声响都会给自己带来血光之灾。

过不多时，突厥人再次发难，同时射出了七八支箭矢，手弩发射的声音在绝对静寂的环境下格外显耳。

连续的钩心弹射的声响传来，唐敬迅速拔出障刀，凭借自己多年来的战斗直觉，击落了五六根箭矢。障刀相比于横刀，短而便携，更适合在这种狭小的地下井道中作战。

唐敬知道突厥人位置后，并没有选择用手弩反击。

倘若此刻反击，完全就是暴露了自己孤身一人的险境。他也知道，这是突厥人在试探自己的人数。一旦突厥人知道自己孤身犯险，定将不顾一切地朝自己冲来，届时插翅难飞。

相比于反击，未知的黑暗更具威慑力。

唐敬继续前进，突厥人再次射出一轮箭雨。唐敬依然用障刀击落，但总有疏漏，一支箭矢还是擦过了自己耳畔，留下一道血痕。唐敬取出锦帛，裹住染满血痕的耳朵，防止血腥味散布出去。

但很快令唐敬绝望的事情发生了，只听得后方传来阵阵脚步，那队在岔路口支出去的突厥小队，居然折返回来了！

这意味着自己腹背受敌，彻底陷入了突厥人的包围圈。没一会，后方的突厥人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三急一缓，前方的突厥人会回之以相同的步调，然后再次陷入寂静。

突厥人已经通过脚步讯息，明确了包围之势。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徒然涌上了唐敬的脑海！在这种孤军奋战的地方，又这种狭隘之地，这几乎是绝对的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