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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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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们没有留下一个干丝腊俘虏。他们搜寻着船的上下,就期待找到一个活着的干丝腊人,然后亲手斩杀他、咬下他的肉大快朵颐,就像冬日里的野狼寻觅着猎物。

人们把茂爷的尸首平放在了地上,亚嫂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磨着手中的长剑。根据茂爷之前的安排,指挥船只的指责自然是落到了陈贤的肩上。

陈贤在番船的甲板上来回踱步,他让人们把番船上的火炮和火铳移到自己的船上,然后又让人下船舱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统统移过自己的那边船去。

人们先是来到了第二层船舱,发现番船船长的起居室,那里竟有一张一丈多些的大床,令人好生羡慕。起居室里挂了副画像,也许就是船长的画像,但没有人记得曾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见过这个人。还有一些籍账册,但都写的是番鬼字,没人理会,便统统拿去付之一炬了。

人们在起居室的一侧角落里发现一扇小门,门外是一个插火炬的铁圈,那里的木条已经被熏得漆黑。门外的插销已经被人砍过,上面留下了纷乱的凹痕,地上是一把烂锁头。陈贤令人打开那门,可眼前的场景却令人触目惊心——门后是一个六尺见方的小隔间,点火炬往里面一照,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赤身的女尸,手脚都被人用极粗的麻绳捆起,气管也都被人割开,鲜血流了到处都是。她们肚子上无不例外都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而下身都或多或少出现了溃烂。从外貌上看,有的肤色黝黑,似是海外的岛民,有的面容方正,则像国人。

站在一旁的张大毛忽然明白了什么,面色煞白。他跪倒在地,大声疾哭,喊道:“非人哉!非人哉!真是狼心狗肺的禽兽!”

“这是……?太龌龊了!猪狗不如!”

“这就是亚嫂和干丝腊人的过节吧……”

大家眼角留下了泪滴,汇凝着愤恨、悲悯还有同情,内心五味杂陈。陈贤也跪倒在地上,众人见状也纷纷跪了下去,给那几个死去的女人磕了三个响头。

“我们为你们报了仇,只可惜不能让你们入土为安,到头来只能葬身鱼腹……望你们能在黄泉路上一路走好,将来投胎到富贵王侯家中,少受这般委屈。”

有些贪财的舟人们满怀期待地打开了底层的船舱,希望能找到金银财宝,可谁知拉起舱门的那一刹那,一股酸臭和腥臊直灌鼻腔,冲得囟门发胀。里面漆黑一片,但只听得到微弱的嘶嘶声。

有人擎来一支火把,往下一照,吓得大叫一声,把火把丢在一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脚震颤不止,还连忙往后挪了好几下。其他人憋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把头探下去观望。可及时用手捏住了鼻子,也受不了臭气熏天,隐约着还能嗅到刺鼻的气味。

借着舱门口的亮光,众人们看到底层的船舱里并非压舱石或是金银珠宝,而是另一类特殊的货物——他们看到一双双枯槁无神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好似幽灵,又好似活物。有人鼓起勇气将火把伸到了船舱中,那些生灵立刻用手捂着眼睛。映着火光,人们看到几十号这样的“牲畜”躺卧在粪水血肉之中,每个都已骨瘦如柴,好似索命的骷髅一般,手脚被麻绳捆住,磨出了脓血。更有些已经死去,漂浮在粪水中胀大,不成人形。

两名舟人忍不住跑到了边上,肠胃翻滚的厉害,足足呕吐了一刻钟。

最终众人只得轮流下去,用黑布将他们的头罩了起来,一个一个地从船底救了出来,取来番船上备的清水给他们洗净,再慢慢地移出番船。

清理完了甲板下的船舱,陈贤走到了船面上,他让人将番船上合适的木板卸下,以便修补自己的船。可是众人早已累的不行,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话。实话实说吧,疲乏是一回事,但另一回事在于没有人愿意听从一个犯了错的新手指挥——舟上的人哪一个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用船首斩破玄涛,在碧海上航行许久。论经验和资历,谁不比陈贤厉害?何况也有人对他心生怨恨,觉得他有责任保护好茂爷的生命,替茂爷挡着弹丸。有人更是私下议论,觉得他就是想让茂爷死掉,好根据茂爷的意愿继承船只。

就在这时,一个舟人想要爬上番船桅杆顶部的望楼,可却没想到体力不支,滑了下来,所幸他在情急之下一手抓住了一根踏脚的绳环,悬在空中。那人吊在绳索的末端,像一个被蛛丝缠住的苍蝇来回摆荡。

那人在几丈的空中瑟瑟发抖,他拼尽全力才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了绳环上,双腿却不断地抽搐。在日光之下,人们看不太清他白的发光的脸颊上是什么表情,但可想而知是痛苦与恐惧。他脚下的波涛怒吼着,像是一只巨鲸张着血盆大口,想要随时吞掉他。那个舟人竭力想向上攀援,可最终都流于失败,除了徒增绳索的振幅、几乎要把他甩出去外,没有任何收效。

如今那舟人真是命悬一线,如秋日树上的黄叶,随时便要凋零。他忽然往下一坠,所有人都扭过头去,不敢直视,好在绳索绞上了一根横杆,他没有落下。

正当他快无力可施的时候,人们忽然见到一人以矫健的身姿,背后插了一根矛杆,迅速攀到了横杆上。定神细视,众人发现那人恰好就是陈贤。陈贤跃至了横杆上,听的横杆“咔嚓”一声,底下一阵惊呼——那横杆在战斗中有些破损,着实好险,可好在与桅杆之间的连接还算扎实。

陈贤顺着横杆一路跑到了绳索绞住的地方,两手捉着绳索用力往上提,拼命绕出了几个绳环,把矛杆缠在了横杆上。但船在海上被波涛击打着,摇晃不止,就连陈贤都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坠落。

所有人的屏住了呼吸,生怕以息相吹,汇集成了游气尘埃,刮倒了二人。

陈贤又几番用力,利用横杆和矛杆之间的杠杆,把绳索尽量缠绕在杆上。底下的众人就看到那舟人一点一点地向上移动。就在那舟人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陈贤趴在了横杆上,向下用手一捞,便抓住了那舟人的手臂。他双脚盘在横杆上,胸前抱着横杆,两只手紧紧抓着舟人的手臂,用力一提,便把舟人拉到了横杆上。

底下的舟人终于都松了一口气,仿佛刚刚过去的那一刻钟像是几百年一般。陈贤扶着那舟人在桅杆边上恢复了力气,才慢慢地领着他顺着杆子滑了下去。在二人落地的一瞬间,船面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人们散去,开始扛着木材和舱里搜刮来的食物补给返回自家的船上。

陈贤在船面上来回巡视,舟人见了都鞠躬致意,还有竖起拇指夸赞他刚刚的施救。他们知道,如果一个人能够豁出命去拯救船上任何一人的性命,还能够在情急之下保持沉着冷静,那么将船交给这样一个人,肯定没错。

陈贤走到了船尾,看到那里被战火燎过的一块木板上,凹凸不平地刻着一串鸡肠字——“La Cnepión de Getaria”。他问松之助这是什么意思,松之助坐在一旁大口喘着气,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是番船的船名。可陈贤转念一想,为何番船都有船名,而他们自己的艨艟却没有名字。

“乘船游大海,放棹弄鲸涛——这是谁的诗句?”

“这是茂爷的诗句。”

“那我就取首句的一个意象吧!只要这舟仍在航行,舟上的人便不会忘了他。”

“他是个英雄,却死了。”

“但我们胜了。”

于是陈贤回到了自家船上,在船尾有样学样地用剑敲敲凿凿,刻出了楷的“碧海”二字。从此,这船便有了自己的名字——“碧海”。

舟人们陆陆续续地都从番船回到了“碧海”上,那些被奴役的生灵也被移送到了船舱中休息。亚嫂听说了这些事后,坚决要把那艘番船焚掉。于是人们在离开前留下了一些火药,又往船上淋了热油,投了一些火把。

“碧海”再次扬起了风帆,逐渐驶远。人们遥望波涛之上,番船逐渐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随着一声巨响,炸成了齑粉,随着海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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