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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如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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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贤出了禅院,头顶一个斗笠,身披一件青衣,以僧人貌示人。村浦上下,见他如此打扮,忽地肃然起敬。这日里,他随着东汀和尚围着村墟绕走三匝,口中诵经不止,所过之处,无人不双手合十,鞠躬施礼。

唯有“碧海”上的舟人不明就里地看得懵懵懂懂,心里纳闷:为何陈贤来了寺中一日便出了家,莫不是茂爷死后万念俱灰,看破了红尘?

事毕,东汀和尚带着陈贤来到了霞浦的码头上。这东汀和尚多数时候都在寺中诵经,或入山林打坐禅定、调伏心性,村浦若有普通事宜,皆遣一二弟子前来打理,鲜少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一般和尚召集众人,要么就是公开设坛讲经,要么是有关系村浦存续的大事要宣布。正因着东汀和尚现身码头着实不一般,村浦中的人陆陆续续地都聚集而来,哪怕是正在江上的棹公也摇橹而归,静听其音。

东汀和尚诵念佛号百下,随后向众人讲解了《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讲了“无相”之门的趣意,又说所谓无相者,世无常法,不能久驻,生如浮萍……

正当大家听了有些乏的时候,和尚话锋一转,说他已算到兵灾将至,今日绕村三匝,就是为了此事做的法事,奈何自己功德浅薄,霞浦无可幸免。他又说,为免血光之灾,众人只能避至江水上游的嘉延城中去。随后他向众人宣布,陈贤已被他收为座下武门大弟子,赐号“如怯大夫”,取古人“大勇如怯、大智若愚”之意。这次他将护送众人至城中,而村众中有勇武者,亦当归于他旗下,共同守着城池,护着佛法不入断绝之境。

听罢,众人皆伏地向东汀和尚顶礼跪拜,东汀和尚见了也领着众弟子向村浦上下众人也顶礼一拜,沥沥清泪更是将身上墨衣染的更深。村众又向身着僧衣的陈贤一拜,大呼“大夫”。

完了,东汀和尚起身领着弟子向禅院走去,一众村人也围在僧人们的前后,一路护送他们回到禅院。张大毛和松之助随着他们也进了禅院正殿之中,人们只见到一个年纪较轻的沙弥在石阶上将正殿的殿门一闭,向围在禅院外的众人们施了一礼,便退回到偏殿之中了。

陈贤最终决定让松之助携着一众舟人将“碧海”驶回之前经停的岛上,无论如何不能将茂爷和亚嫂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松之助没有回声,只是点了头,表示赞同。至于撤退的路径,张大毛认为应当走陆路,因为山路之中方便隐蔽,不易被人发现。但和尚座下的一名弟子坚决不同意,他估算若是村人们即使带着细软包裹和口粮,也要走上五天之久,不如由水路,至多一日可达。最终人们还是同意了那名僧人的意见,动用浦中所有舢板小舟,来回运输,顶多不过三日即可将所有人连同众多物资一并撤至城下。

“如此甚善!然而还有一事,要劳烦如怯费心。”

陈贤坐在蒲团上,深深一拜,答道:“请师父吩咐。”

“是否还能余下些善水战的人手守着江口,倘若干丝腊人来了,也好阻滞些时辰,给城内守军通风报信。”

他思前想后,但又不敢与张大毛分开,毕竟从小挚交,倘若出了什么差池,他一定不能原谅自己。就在他犯愁的时候,忽然听的殿门几下叩门声,便有人推开了殿门,碎步进了佛殿。

原来正是亚嫂。自从上次战斗之后,她再也没有显露出之前那样的一丝慈祥安然的样子,只是从来将嘴唇紧闭。面上两颗眼睛深深凹陷下去,仿佛两口干涸的枯井。在殿内微弱的光线中,还可以见到脸颊两条不甚明显的泪痕。

“倘若诸位要寻一善水战之人,不如考虑老妪我。我虽年长,但气力不曾衰弱半分,而马步总是扎实。”

这时一个倭僧嘴里念叨了几句,竟然引得松之助大怒。松之助大叫一声,一个跃步向前抽刀便向那倭僧砍去。那倭僧猛地往后一避,结果刀锋将那僧原先坐的藤制蒲团劈成了两半。

“松之助,不要激动!佛门清净胜地,怎容得动了刀兵,如此喧闹?”

松之助回头,怒目圆睁,答道:“这秃驴竟骂我们亚嫂是一介不入流的乡野老妇!我不教训一番,他能识得礼义?”

东汀和尚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诵念佛号。大家都知道,如此内讧并非祥兆。

亚嫂听了也并不生气,让松之助退到一旁。她轻蔑地瞥了那倭僧一眼,随后说道:“自然世上很多人都瞧不起奶奶我,但未必见得自己就真有功夫。”

那倭僧听了也自然怒火中烧,他向亚嫂哇哇大叫,用生硬的中说道:“你这朽妇,别自视甚高。我亦是武家出身,你今日且同你比试比试,看谁善战。”

那人虽是僧人,但这年来修行未见增长,也未见调服了心性,反倒造了这般业障,眼耳口鼻均被怒火迷住了,纵使东汀和尚大喊“住手”,他也已然完全听不见。

他一个箭步而上,使出一记扫堂腿,以期踢倒亚嫂,让她难堪。可亚嫂是何等高人?她在海上过了近一辈子,习了船上武艺,出入敌阵不下百回,而船上武艺最讲究底盘要稳如泰山,若说舞剑放矢一类亚嫂并不在行,也倒算情理之中,但平平一记扫堂腿攻她下盘又能奈她何?

不出意外,亚嫂扎了马步,自是稳稳地吃住了这倭僧一腿。那倭僧见攻她下盘不敌,锐气已削去大半,退了一步,摆开了架势。亚嫂自是以不变应万变,仍是扎稳了马步。那倭僧见下盘攻不下,只得试着攻她上身。他瞅准了亚嫂将拳头摆于两肋,应是无暇顾及头顶,便一脚向亚嫂脸上飞踢过去,谁知亚嫂侧身后退一步,让倭僧踢了个空,一时间重心不稳,头重脚轻。亚嫂盯了这破绽,一手抓住他留在空中的脚踝,向外一甩,那倭僧便摔了个狗啃地。

见那倭僧倒在地上,亚嫂收了架势,朝众人施了一记长揖,又向那尊石佛合十鞠躬,才说道:“在佛门之地动了拳脚,扰了诸位清净,还望诸位大德海涵。”

她伸手扶起倒地那个倭僧,说道:“所谓水战,主要船上作战。方才法师多用跃步,这甚不适合舟战。江河湖海,无一不波涛起伏,要在舟上施展拳脚,要义唯有一个稳字。我知尊座护法救生心切,但凡事皆有个方便法门,以何法子用得最少气力做得最多事情,才是你我当下需要考虑的。”

那倭僧听罢,面露惭色,羞赧不已,便闷闷地退到了角落里,坐在了地上。众人之后便再也无人质疑亚嫂了。

“也罢,也罢!你们众人便随着如怯一并避至城内。我于此开坛讲经,这无相禅院便是数年心血所在,故而我且留在此处。我看干丝腊人虽生性阴劣,但不至屠戮比丘。更何况佛法广大,但万千方便法门,不过就是调服心性而已。我若不能劝说干丝腊人,只能说明我功德浅薄。”

众人听了,无一不苦口婆心劝诫东汀和尚随着陈贤一起躲避刀兵之灾,可无论众人如何劝说,他都不愿离去,末了还自顾自地坐禅入定,千言万语都只是左耳进罢右耳出,毫不经心。众人见劝说无果,遂只好留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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