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好戏

一时来到后花园里，道人眼见虎崽，假装冷笑道：“果然便是此物。皮毛好看？须知世间造化，愈是斑斓色鲜，愈是猛恶狠毒。此物便是招来恶鬼，欲谋姑爷的元凶了。”姑爷见如此说，又兼贤侄病重，也是一时激愤，便要唤人来弄死了虎崽。

野云道人又是“且慢”，慢悠悠地道：“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这畜生与姑爷乃是前世的怨仇，具细如何，贫道还看不透。然此仇不报，这怨仍是不解。容贫道问姑爷一句，姑爷是要解此仇怨，抑或救治贤侄？”

姑爷不明，却问何益何损。道人答说：“若要解此仇怨，只需让它害死令侄，它不能伤害姑爷，谋取了令侄性命，也足消其怨恨；若要救治令侄，只需使令侄将它放生，它受了令侄恩惠，自然摒去恶鬼。但与姑爷仇怨未消，只怕它日后再来生事。”

姑爷见如此说，哪里肯舍爱自保？一连声只要救得姐姐。

道人便笑说：“既如此，且去看望令侄。”

于是一伙人，又转回客房。姐姐仍装病，斜眼瞅见人来了，呻吟起来，愈发形容枯槁，恹恹将息。姑爷听见，心疼不已，急问道人救治法：“我侄儿病成这样，如何能将那虎崽去放生？”道人却笑着说：“不妨事，贫道有灵丹一粒，可吊一日性命。”说着取出一个瓶儿，倒出一枚丹来，教丫鬟与姐姐送水服了。顷刻间姐姐容光焕发，病容尽去，竟如未曾虚过一般。

姑爷又惊又喜，想不到这道长一枚丹药，如此灵验。看见贤侄病愈，泪流满面，忙问姐姐体内如何。姐姐回说仍体困乏力，借此求恕道人，不拜救命之恩。野云道人心下亮堂，笑吟吟地说：“这位公子如此俊美，若就此没了，贫道也得与姑爷一并哭死。还是救回来的好，恩惠甚的，不足挂齿。”

说罢齐来到后花园处。姑爷教人取过钥匙来，付与姐姐。姐姐拿钥匙去，开了笼锁，抱出虎崽来，这才一行回转去。

忙至晚昼时分，野云道人说与姑爷道：“此事非轻，缓不得。且容贫道与令侄走一遭，把那虎崽出城放了，快完毕了此事为妙。”姑爷连说正是。当下安排饭食，请姐姐与道人，并小鬼吃了。又放心不下姐姐，欲跟姐姐出城放虎。野云却阻拦道：“不可，姑爷与那虎有仇，若陪去了，只怕那虎不放过令侄。此事只在贫道身上，好歹救彻了令侄性命，回来与姑爷报安。”姑爷只得放过，泪眼婆娑地细看姐姐，千叮万嘱地道别。

一时诸事完毕，姐姐怀抱虎崽，小鬼仍背篓，道人在前引路，姑爷差人抬轿子送，径至临州城门。姐姐下轿子来，请退了王府轿夫侍卫几人，与道人并小鬼一路，直出城走到野郊无人处，才绽笑颜，变回了女子形象，风情万种，喜向道人说：“道长端的好手段呐！”

野云道人也喜滋滋地笑道：“瑶君大人但有吩咐，只管使唤贫道，也是贫道福分。”

姐姐名声在外，向来不与人施礼道福，这时抚摸着怀里幼虎，张嘴笑道：“道长言过了。”又说：“咱们还有正事儿要办，今儿就到这里吧。日后道长清闲时，不妨来我们青丘坐坐，鄙府扫径相迎。”野云笑着答应了，一转身，便往临州城大踏步回去。

姐姐觑道人走得远了，伸手一引，张嘴吐出他那粒丹来，落在掌中，转头看那道人去向，冷笑道：“这厮倒作得一手好人情。”小鬼瞧见，奇怪道：“原来奶奶没吃他那个丹呐？”姐姐瞥它一眼，说道：“除了我自家妹子炼的丹，谁的丹我都不吃。”小鬼道：“有好的也不吃么？”姐姐便说：“凡间有哪个炼的丹能够好过我家去？”

小鬼闻言，细看那枚丹。但见这丹托在姐姐手心里，灵蕴焕发，紫气升腾，端的非凡。姐姐见小鬼看得迷，便说道：“你想不想试试？”小鬼哪里敢，两手乱摇，连说：“恁般宝物，小的何福消受。”姐姐笑道：“现下赐你一枚。”小鬼大喜，忙倒身下拜，连谢姐姐。

那姐姐怀里虎崽，嗅到丹香，也探头探脑来看。

姐姐两根纤指，捏着那枚丹，一伸手，便送进小鬼嘴里。小鬼吞了丹，一个激灵，陡然间七窍升出烟来，早飘飘荡荡，吊起眼珠子在那里转悠。姐姐见了不禁好笑，伸指在它脑门上一弹，弹得小鬼险些儿灰飞烟灭。小鬼回转过来，打个长嗝。姐姐掩着嘴皱眉躲开。小鬼傻笑道：“诶诶诶，做人都没这么爽快过，这个丹真得劲儿。”

姐姐见了，便笑它傻。

临州城隍庙里，那老爷正批阅善信愿笺。见凡人求子求功名，求福求财路，看一阵，笑一阵；正说骂，哪一家仁善，理应何时高升；哪一家刻薄，合该受灾应祸；品评满城人畜，拘束百里生灵，使恶鬼捉拿奸佞，逢寒生五鬼运财；女使捧砚，鬼谋划策，小妖端茶，判官磨墨，神都祸福笔下判，天江凶吉卷里藏。

那一时，夕阳斜照，清风爽朗，郊野姹紫嫣红。城隍爷批正到兴头，远远地瞧见姐姐，抱着虎崽，身后随着小鬼，一路来了，忙忙地收拾笔墨，出门去接。

姐姐径到门首，城隍请来坐了。便先谢过城隍遣小鬼相助，夸奖了小鬼；再问候近况，各般客套。城隍小心对答，又使上茶，殷勤招待。姐姐待了一会儿，心念着将虎崽去换宝贝，道声叨扰，便即告辞。小鬼竟舍不得，流泪拜告：“奶奶定要再来玩呐！”姐姐回头抛转眼波，挥手笑着去了。

那个城隍老爷，也觑姐姐远了，曲指在小鬼顶门着力敲了一下，骂它，如何招惹瘟神来上门。

小鬼摁头反唇道：“这个奶奶有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