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少年胡不归(第2/3 页)
傍晚,日沉西山,林语带着药浮到了药倾所在的住处时,暮色已苍苍茫茫点染了整个院落,角落里的花草随风摇曳生姿,黑漆漆的瓦头上长满了苔草,硬生生把它化成了青绿,古老的四合小院,镂空的窗户木架子,药浮由林语带头在前,她用手揉了揉双眼,努力挤出几滴泪水来,迫不及待地打开门
屋里,药倾正坐在床边,脸色苍白无力,碧瑕在一边看顾着,眼里满满是心疼,药浮一到房中就跑过去,占了碧瑕的位儿,将碧瑕推开,“呜呜,我可怜的儿啊!”,药浮拉起碧瑕和药倾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扭捏着似不愿言明,却终究是透露出来,“乖倾儿,师父没和你讲,那白菡萏,其实也有可能有后的;;,在林语一脸不可思议中,她不慌不忙地说下去,;;只是……倾儿你阴盛阳衰,这孩子会……落到你身上来了……”
林语是怎么也没想到,药浮在洞里给她说的办法竟是这个——哄骗他们男人也可以生娃娃!好拙劣的演技,好离谱的借口……会被拆穿的吧……
林语只见碧瑕惊得“嗖”从木条凳上站起,她一个不慎就差点儿被吓着,碧瑕握住药倾的手,“这怎么是好,师兄一个男人要生子,得多难受?不会有危险吧?这本应是我的事呀……”
药倾担忧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浅笑嫣然,“不妨事,让阿瑕省点苦痛也好,我原后悔着,嫁与我这般人委屈了她呢,如今恰报还她待我的情深义重,不离不弃……”
“师兄才待我好呢……”,碧瑕顺势趴在药倾肚子上,“让我听听我们的儿子……”
“我希望是个女儿,长得像阿瑕,多好啊……”,药倾很满足
“不对,常言道,子肖母,女肖父,生儿子好……” ,药浮高兴得像个孩子,“我要当外婆了……不,是奶奶,碧瑕快让师父也听听我的乖孙砸……”
林语扶额,她早该想到,这两人是多好骗啊……
她也忍不住去凑热闹,“轮到我了,我也要看看我的小师侄……”
之后林语陪着药浮是一通闹腾,妥妥当当给药倾备好了各项事宜,药浮自然不再闭关,住回了原本的主院,与药倾毗邻而居,便于照看,碧瑕却不知是为何,仍然赖在禁苑不走,对此药浮颇为不满,但在林语和药倾双双求情之下,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傍晚,暮霭苍茫,雾气氤氲,山下三街六市尽是西风残照,遍地寒凉,透着山上林语的小院,天的另一边五光十色,斑驳陆离,地面石砖上倒映出五彩缤纷的幻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是启四年的冬季
林语正准备收拾东西也搬去主院帮忙,却猛然瞥见了桌案上装信件的小盒,那些是林言的来信,她三年前于闻人大婚上让齐岸将忆苦给了林言,并称是为报答赠草之恩特意为林言调制的药方,至于这药的作用嘛,她胡乱说了个;;强身健体,通筋活络;;,反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而林言也恰巧就在当天饮下忆苦恢复了记忆,可是林语等啊等,只等来了他一封;;事急,不能面见,致歉;;的亲笔信笺,往后她再递送,大多也是类同的回答,她不晓得他有什么脱不开身的事,竟整整三年不能见她,林语从八卦的元旺口里探听到,林言每到这时候过年,都会陪他师姐前往闻人府小住个一段日子,相思之情难却的林语便向碧瑕提出到闻人府一趟,本以为会被拒绝的她,竟得到了碧瑕的肯定,而且碧瑕还要抛下药倾与她同行,这下可惹恼了药浮,药浮把碧瑕从里到外,从头到脚训了一遍后,严令他留在药山直到药倾生完孩子,碧瑕这回却是犯了犟脾气,跪在药浮门前整整一天,不吃也不喝,直到昏睡过去,药倾心里为此难受,当晚呕得更加厉害,药浮只好顺着碧瑕,但还是不解,;;你有何事急得过倾儿现今的?;;
;;实是不能告知师父……;;,碧瑕只道药山与阵宗不睦,若是师父明白他是为了苏别的事要去闻人府,非得将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不可,他许诺,;;群芳凋敝那日,我一定赶回来……;;
闻人义女林沫患重疾难愈,闻人虽本身略通医理,在南方也小有名气,仍旧是束手无策,求医问药告到了药山,掌门推出元猎之去应对,元猎之对阵宗可谓是全无好感,自然是三下两除二婉拒了,闻人却坚持不懈,一点也不气馁,自己身有残疾不便进山,便派了春兰成天在元猎之住所旁时时刻刻跟个木桩子似的杵着,不言也不语,定定在那处让人心烦,碧瑕和林语决意说服元猎之去为林沫诊治,这般他俩便能跟随一同前往,林语软磨硬泡了一番后,给林找了个借口,;;师伯是给小沫看病,又不是给闻人,小沫一介童身,哪算得阵宗中人,闻人也早早入了闻人府,要知阵宗可不允许另投他门的,否则便是逐出,闻人现今也算不得是阵宗弟子了,况且师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不发发善心,也让这位闻人欠咱一个人情……;;
元猎之被她说动,;;医人可以,只是你不许再同闻人有所往来,否则先师立下的规矩都成虚影了……;;
林语与闻人已经几年未见,她仍是怪罪林另娶,然而那火气过了这么久也消了大半,她已经三年与林不通音讯,也不知林言和他在闻人府相处得如何,有无相认,这般想着,恨不得日行千里赶到闻人府,也越发期盼与林言邂逅,就这样行了几月,终于回到了洛城
一行人入城,城门口照旧有人盘查询问,当从春兰口中得知元猎之是闻人府请来的药师时,守门的官员是毕恭毕敬送了几人进去,与此同时,一个披着厚衣,低垂着脸瞧不清面目的男子紧跟其后,只见他掀开一角布,偷瞄了一眼前头,手中紧紧握住似在隐忍,他轻声细语,;;闻人府……竟是闻人府……;;
四
离开洛城多年,林语对此地已有些陌生,她对这座城的回忆大约还停留在幼时,有一年的元日,爹爹娘亲大伯领着她和林言来到城中,一家人欢欢喜喜四周闲逛,她牵着娘亲的手,觉得娘亲真不是一般的高大,她得把手伸直才能堪堪够着,林言被林芊拉在另一边,扭着脑袋到处乱看,从摊子的桂花糕到街对面的水饺,一口大锅烧开了水,蒸汽萦绕,在冬季里暖洋洋的,而她只全心全意地盯着她的二哥,她觉得,那些花花绿绿,纷纷扰扰都比不过她的二哥好,她细心记下他的一举手一投足,直到现在还如昨日重现眼前,她甚至能数出他惊叹了多少次;;哇;;,又对绊到他脚的小石子吐了多少个;;呸;;,她想着等她长个子了,到了娘亲那样的年纪,还能如这般一样,可是……
一切都变了……
她恍恍惚惚行至闻人府前,仿若自己仍是旧日里那个会有娘亲伴着的小姑娘,直到碧瑕唤了她一声,她才算是醒神,闻人府上的牌匾古老而凄凉,成年累月孤独地望着来往过客,那是九幽旬当年的题字,他没有像九幽存那样的豪情壮志凌云意气,亦没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话本故事百世流芳,但却是他让;;九幽一剑,天下闻人;;的传说延续了三百年光阴,日暮苍山远,天涯何处寻,归程路迢迢,林语抬手一揉,惊觉眼角满是泪花,元猎之已然走进,而春兰还在一旁伺候他们进门,;;今日家主还请了暗门的客人来……;;
林道梨花泪是暗门秘宝,故又大动干戈去向董素行求一个会使梨花泪的长老过来和元猎之商议对策,奈何其余长老大都看不太起林这黄口小儿,最后董素行也只好遣了守奇玄匣的花木瓜过来,并美其名曰是放他出洞见见闻闻,花木瓜又是众长老中势力最弱,根基最为单薄的,况且他也在第三洞待得无聊,正想出去透个风
碧瑕大概猜到林语的心事,然而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一只脚踏进了门槛中,去抓林语的手欲将她带进来,不经意捉住她的袖子往前一抖,忽见一团东西骨碌碌从林语衣服里滚落到地上,舒展成条,小七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倒头又睡,可耐不住春兰眼尖,一下便看出了那是只小蛇,碧瑕心知自己闯祸,别说闻人府给不给林语捎这毒物,单是她一个药山弟子随身携有蛇类,被旁的人瞧着,已经够她喝上一壶的了,春兰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碧瑕瞥视林语,但见她也是愣在原地,不知今夕是何夕,只想找个地缝往下钻的神情,一时周围静得连根针掉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就在此时,一个笑声莫名其妙掺和进来,齐岸自来熟把一只手搭到林语肩膀上,把冷得卷起的小七一下儿跟个皮球似的踢进门去,;;林姑娘许久不见,我数数都快三年了吧?我这个小师弟也是个呆子,不解风情得很,但别瞧他那样,成天对那些痴儿怨女嘴上不屑,你要是让他认真起来,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能为你去闯……;;
;;刀山剑树龙潭虎穴么?;;,林语一提到林言,又是好一阵出神,她小声嘀咕,;;我不敢妄想太多,我只望他还能像从前一般,其他的我尽可以无所谓……;;
齐岸并没有听清林语后面的话,他一味推着林语,碧瑕后知后觉地跟上,三人入了闻人府内,碧瑕趁春兰一个不留意,捡起小七藏进衣袖,齐岸话痨个不停,;;我师父恰巧也是到了这府上,刚好你们又撞上了我那两个师弟师妹回府,他们现也正住在随衣院;;,他摆出算命那一套,;;说起来都是缘分呐,能同时同地相逢相知相识相遇,这么看你们俩可谓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将来必定是神仙眷侣,比翼双飞,花好月圆,羡煞旁人……;;
;;借你吉言了……;;,林语口头上客气了两句,权当齐岸是在与她玩笑,三人就此分开,齐岸熟悉闻人府,就直截了当往随衣院去,林语和碧瑕则是跟随春兰追上先行的元猎之,到空置的院落里住下
三人跟着春兰弯弯绕绕曲曲折折,林语一边尾随一边暗自感叹闻人府之大,道旁稀稀疏疏栽种奇花异草,有长着人头那样大的叶子的层层叠叠的矮树,有根茎稍稍显出墨蓝的异草,有蕊心多得把花瓣都挤开到看不见的红花,行了一路,林语见识了不少,正当她兴致勃勃时
终于,他们停了下来
这个接待他们的院子不大,只一间正房,分在两侧的偏房成双,俱是红泥黑瓦斜顶,没有植树,石砖地上浅浅一层雪是刚刚铺下,连着后面一串脚印,可见先前必是派了人扫过这一带的雪,连檐顶上的苔都依稀可见,雪落得扬扬,为这再平淡不过的小院平添一股荒凉寂寥,初春的风仍是冷冽刮骨,林语站在外面,恨不得立刻冲进去藏入被窝
元猎之一点也不跟两个小辈客气,直接就大踏步过去占了主屋,语气里夹杂着对林的不满,叮嘱道,;;快些歇息吧,明儿个,我们可都要听那闻人差遣了……;;
林语和碧瑕一起朝另一间走去,两人推开门窗,只见房中摆着炭炉,炉子里哔啵哔啵清脆声响,两张床铺相对,中间一纸隔帘画着一幅山水图,床铺都收拾齐整,被子已经熏暖,现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一来到这热烘烘的屋子,林语就连踏出门一步都不再做想,情愿在此赖到天明
谁料,一放下行囊,安排好物件,碧瑕一时一刻也不多待,就径直往门外溜去,仿佛多呆在屋里一刹都会要了他的命,林语佯装生气,一下子拽住欲跑出去的碧瑕的袖子,不满道,;;碧瑕,你这着急忙慌的,又要赶去哪?;;
碧瑕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我有要紧的事,早点解决可早点脱身……;;,他玩笑似的眨了眨眼睛,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你先不要告诉师伯我离开的事,千万瞒着,这回就当你欠我那八百多条命减了十条,如何?;;
林语嘟着嘴叽叽咕咕,;;去就去呗,那百十条人命我看我是这辈子也还不完了……;;,很不情愿地松开他,碧瑕在门前蹭了一下鞋,;;知道啦,知道啦……;;,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林语走到槛前,远远喊到,;;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深深的鞋印留在越下越厚的雪地上,一排一排惹人注目,碧瑕跑得飞快,只适才林语愣神那会,他已到了院门,碧瑕听得林语叫他,在墙边止住脚步,回头给她做了个鬼脸,吐着舌头,;;你只管等就是了……;;
说完这话,他就再也不见踪影
五
林语一个人在房间里转转悠悠了老半天,碧瑕平日里几乎是无时不刻陪在她身边,即算是在禁苑里呆着的那段日子,她也天天翻山越岭去给他送饭送衣,故而碧瑕这一会儿消失,她便已觉无聊透顶,了无生趣,等得心里难受,在房间踏步来回了一阵,还是决意出门去找
林语不识路,闻人府占地又大,走着走着也迷了路,长廊回转弯折,一环连一环,飞雪蒙蒙,铺天盖地,四周都是白茫茫,她看得每一个水潭,每一棵梅树,每一扇门窗都是一模一样,到最后她彻底糊涂,也放弃了起初来找碧瑕的念头,就四处乱晃,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了很久,天色已经昏暗,林语估摸着时辰,应该是黄昏时分
此时来到一个院子门口,林语只瞧着门前挂了字迹,却是;;间里院;;,她也不知这里是哪处,何况本也是任性闲逛,心下好奇,就欲进门一窥究竟,就在她的目光从门上三个字下移时,一个小身子突然向林语撞过来,林语不慎被扑倒在地,;;什么鬼东西?;;,她正欲起身,却见来人紧紧抱住她,使她动弹不得,这是一个九岁左右的小姑娘,头发两端上仔仔细细打了两个小结,耳边整整齐齐几缕发丝披散,最要紧的是,她的脖子上就挂着一个长命锁,而这锁一眼就是当年林语带林沫两姐弟去镇上打的那两个之一,;;小沫?;;,林语认出,林沫却仿佛很是痛苦,双眉紧蹙,牙齿咬着下唇,可双手仍然牢牢按住林语想阻止她起来,事实上林沫个头娇小,气力不大,林语完全可以一把将她推开,可林语又怎会这样做,风吹得林沫的衣裳猎猎作响,她的身子单薄得似是可以被风刮走,林沫突然抬起头来,极为痛苦地仰天长鸣
;;啊……;;
林语搂着林沫单薄弱小的身子,亲眼目睹了梨花泪在暖煦的春风中烟消云散的模样,从手到脚,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寸寸成灰,风吹尽了她手里最后一点尘土,“小沫!”,她大喊着已经唤不回的人,追随着散落的遗骨飘飘洒洒,她视线终于落到间里院内
只见在间里院门槛上头,皑皑白雪映衬下,搭着一只她无比熟悉的手,手上绑着那条红绳,亦是红鞭,“碧瑕?”,林语脑子里只;;嗡;;的一震,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那手的主人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宛如……死尸,她隐隐约约猜到,泪水不自觉已颗颗坠落,湿透眼眶,她颤颤巍巍,每走一步都如腿上缚着万斤重担,短短几丈路途,让她走成了千里,她走近了,看到那人朝下趴着,全身沾满血污,可那张脸分明就是碧瑕,距离还有约三尺时,她忽地扑上去,涕泪纷纷下流,纵横交错,;;碧瑕……碧瑕……;;,林语呜咽着,翻过他的身子,脖子上一条清晰而恐怖的勒痕,上下挣扎时抓挠留下的血痕,触之僵直而寒凉,以及不远处的凶器,掉落在那处,明明白白告诉她谁是真凶,她费力地摇晃他的身子,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滚,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碧瑕!碧瑕!红夭!你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师兄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雪花一片一片轻轻悠悠坠入人世,从稀稀拉拉,逐渐密集,到后来噼噼啪啪,一大块一大块砸下来,义无反顾撞上檐角,粉身碎骨,零零落落,朔风寒烈,卷起松散铺在地面的雪砂子漫天蔽日,飞舞盘旋,以往我是凡俗一过客,从此却成世间伤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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