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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女儿心上霜(第4/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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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霞洞地处孤鹊涯之下,面朝一大片无垠药田,木桩打得极深,把药田用篱笆圈起一个个小药园,林语走在密林间,日头细碎的光芒自万丈高空散落,一地明黄,林语一步步进到洞深处,手中提的灯盏慢慢照亮洞府,闲置地上,林语觉得自个或者就是个给人送饭的命,送完碧瑕送药倾,送完药倾送药浮,她弯下腰一碟碟一碗碗将饭菜拿出,药浮背对着她在一席竹蕈上打坐,洞里只亮了一只蜡烛,静静地远离世俗地烧着,盈盈火光晃得两人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不清,药浮闭目养神,不发一言,林语便自己同她讲话,聊遣寂寞,“师父这一闭关就是三月,三月来武林发生了不少事,大哥……不……”,对于林语的口误,药浮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搭理她一下,林语匆匆改口,“闻人似乎撤了对杜若松的追杀令,据说是证明不足,单凭闻人府众人的一面之词草率定案有失公允,他因此把闻人府里原本该遵从他的那群下属得罪得不轻,而且闻人似乎在找人,找闻人府之前一个练刀的仆从,大家都说他是不满现任刀主的作为,想换一把刀呢,那人好像叫满风……还是残风来着?”

“是破风……”,药浮终于开了金口纠正她,并转过来,手指捻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药山最近怎样?”

“都很好……”,林语不客气地下手直接抓了来吃——药浮是长辈,长辈动筷晚辈才能开饭,“元师伯最近炼出一种新的堕胎药,他自夸说完全没有痛楚,掌门昨儿刚出关,他的小女儿大中午执拗地侯在他闭关处等他回来,被烈日晒得中了暑气,碧瑕今早鬼鬼祟祟向我要了红纸和剪子,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估计又是想讨师兄欢心,所以我故意换了把坏的剪子给他……”,林语顿了一阵,知道碧瑕始终是药浮心中的一根刺,如今让她无意提起,不由悄悄瞥视药浮,见她脸色不变,泰然自若,心里提着的大石头松了下来,药浮却又在此刻问,“倾儿近况如何?”

“师兄身体还在按师父留下的旧方子调理中,无有大碍,师父初初闭关时,师兄日日长吁短叹,悔恨自己不孝,食不下寝不安,最近才好了些,但只怕还是放不下您……”,林语言及此处,劝药浮出关之意已无需多说,然药浮终是不答,林语只得另起话头,“今天总觉着有点奇怪,我一早出门给师父你送饭时,看到浮生阁四周的墙上都挂了许多红幔红灯笼,路过阁前时还撞上了一牛车的红蜡烛,听元旺说,好似是什么拜神子的节日,几年才一届,像我这样没来药山几年的人不能参与……”,林语软下声来,“所以我带足了吃食,一整日都可以在此陪着师父啦!”

药浮对她的撒娇卖俏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听了她的话,把手里的点心放下,药浮已经没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再吃下去了,她端量林语,“你……是否也喜欢倾儿?”

“啊?”,林语不知她是因何才有这般近于荒谬的猜想,她立时想到林言,想到他昔年把自己护在身后同邻村的孩子打架,她只要看到他的背影,心便安了大半,“弟子有心悦之人,虽不及师兄之万一,但他早已是弟子一生所求之唯一,至死不悔……”

药浮轻轻笑了一笑,“倒是他们几个多想了,你回去吧!药山从没有什么祭神子的节日,明日山上无论出了何事都别来找我,饭菜就放在洞口,你不许再进来……”,林语看到药浮端碗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在隐忍什么,故即便如此,林语依旧放心不下,她留在洞内又同药浮论了半天药理,感觉药浮已稍稍镇静,才安心离去

林语走后,药浮在无人的岩洞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又是红幔一大堆,又是一打红灯笼?还不是节日?”,她一边慢悠悠在山道上晃着,一边想着山上的古怪,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落日染红了道旁的青树,归鸟入林,啾啾音响,仿佛清泉流动,那泉水是寒香冷冽,沁人心脾,一点点冲净凡俗纷扰,“我们林中村要是挂红,不就是木神节吗?家家门口都会绑成爷爷的红丝带,木神到了晚上,中意谁家的红丝带,就赐一年的福气给这家人,所以大家都是挑了又挑才选好要绑哪条的,除了木神节,那红丝带就只有……”,林语登时恍然大悟,“那……那不就是……成婚了吗?”

对,红幔,红灯笼,红蜡烛,红衣裳画红妆,红纸剪作双喜字,金纸折成金元宝,药山定是有人成婚,他们故意瞒着自己,师父又问她对师兄有没有情谊,那……那该不会……

是碧瑕和药倾!

啊!绝对不行,到了洞房花烛夜,碧瑕身份被发现,到时撕破脸皮,碧瑕会伤心,师兄会伤心,大家都会看不起他,说他男扮女装骗婚不要脸,说他好龙阳不合世俗,怎么办?林语直接扔下食盒,看着天色尚早,从青霞洞回到浮生阁,按她的脚程,应该是黄昏过后,说起来都要怪元旺支开她,如今是一分一秒耽搁不得,林语路上把元旺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未出生的儿孙都问候了一遍,来到浮生阁前,果然摆着酒席,元旺在众人敬酒间,喝得醉醺醺的,林语一上来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提揪住他耳朵,元旺哎呀呀喊着疼,连揪他的是谁都没看清,“不喝了!师兄不会喝酒,推我出来顶上,可苦死我了!”

林语扯开他耳朵往里灌声音,“新房在哪?”

元旺打了个酒嗝,“新房?新房就是师兄原来的房间嘛!”

林语得到答案,一把推开元旺,直奔新房而去,看到房内红烛未尽,灯光依旧,心里先喘了口气,直接推开门进去,见碧瑕和药倾身着新服,站在床边,好在两人的衣衫整洁,显然还未行那**之事

碧瑕看到是她,“林……林语,你来做什么?”

林语来势汹汹,“闹洞房!顺带抢亲!”

一听这话,碧瑕觉着自己和元旺的猜测果然没错,林语果真是心悦药倾,要不然怎会屡次阻拦他二人,他一踏步拦在药倾身前,欲护住即将被抢的药倾,下一秒却被林语一把拽过,风一般冲出新房,从侧门悄然溜出离去,一直往前走,清水湖是七十七连湖中第七十湖,凡有飞叶落红坠入,顷刻又能复归清净,故此得名,走到药山下的清水湖溿,林语脚伤发作起来,一下跌倒,碧瑕忙扶住她,“你脚上还有伤,不能走快……”

林语怒气未消,质问道,“成亲为何不告诉我?”

这能怎么说?说怕你嫉妒我的新郎官?碧瑕支吾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林语叹息,“这样,你应我两件事,咱这账就一笔勾销!”

“什么事?”,碧瑕警觉起来,“除了和师兄和离,其他我什么都能应你……”

林语没想到碧瑕一开口就掐断了她最初的想法,现下只能先用缓兵之计拖一时是一时了,“好!第一,今夜你不许洞房,第二,明日陪我去南芝殿寻失情草!”

“那……好吧……”,碧瑕应得心不甘情不愿

林语见事态已被稳住,累得直接在清水湖岸的草地上坐下,夏意渐浓,水塘边的石桥宛如一道单色的彩虹,九个桥孔依次排列,有大有小,凉的水色,满塘快要溢出的荷叶,数朵莲花绽,浮光静静起,月儿似沉璧,星河若灿霞,时光格外温柔,“碧瑕,你如果……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能有什么事,你多虑了……”,碧瑕满不在乎

林语热泪盈眶,“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要怕……”,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量把碧瑕往外带,不让他和药倾继续卿卿我我了,终有一天他明白一切,就悔之晚矣……

于是,碧瑕新婚当晚——陪林语看了一夜的星星

六月初六过后,林随众人前往幽冥岛,林言携听雨归暗门,期间林言与林尽管身居一楼,然林言终日照顾听雨,林却不愿再见听雨这把毁他养女的莫名其妙的刀,两人并未碰面,自从闻人息离开,听雨已陆陆续续服了许多汤剂,终归药石无灵,身子一天天衰弱下去,肘部的伤痕累累亦没有分毫好转的迹象,状貌依旧十分可怖,林言忙进忙出,日夜看护,身心俱疲

入夏,昼渐趋长,星光日月慢移,竹阀流水依然,人非昨,暗门建机关楼,自下而上共七层,前六层每层一百门,供弟子寄住,第七层为门主长老居所,林言不记得自己有过亲人,也未曾想过去寻,破风又叛出闻人府,再不回暗门,今听雨可说是林言唯一的寄托,花木瓜决意守洞后,齐岸则三天两头往林言所住的第一百二十五门跑,夜来得尤其晚,黄昏已过,天上还是亮堂堂的,只西边一抹隐隐的钩月,像极了水墨画点染而上的浅浅一笔,蔚蓝的光迟迟映照大地,彩云飘飘,中空竹筒里流窜的水声空灵清澈,悦人耳目,林言拉动听雨床头的机关,窗户“嘭”的一声关上,油灯未点,整个屋子里阴阴沉沉的,听雨正昏昏地睡着,林言趴在她身边小作憩息,空寂的房间中,渐渐却有了蚊虫般细小的声音,听雨的口中似乎在小小声说着什么,林言忽地醒来,半睁着双目,手自然而然替听雨拢了拢被褥,那稀碎的音响更大了,原是听雨在讲梦话,林言侧耳靠近了去听,只听得一个“小”字,于是握了她的手,欣慰道,“小师弟在这……”

听雨终于喊出那个人来,“小少爷……”

窗外,雨突然下来,狂风骤雨掀起滔天巨浪,仿佛要将这世间都尽数毁灭,雨顺着木窗的格子一点点流下,好像泪水永不停息,风折断了树木,一把把尖刀似的截面,把雨水刺得四散喷溅体无完肤,雷电交加,天空撕心裂肺般拉开一个个白色的巨大口子,齐岸赶到第二层时,身上的衣裳已被水浸透了大半,一边抖落着衣服,一边嘟哝,“刚回到暗门,根本没带伞,遭天杀的就落起了暴雨,把我淋得是那个惨啊!”

齐岸一身湿敲开林言的门,入内水滴滴答答,跟着蜿蜒小蛇样的纹路四面八方溜达,浸湿了架脚垫起的破,架一歪,连带着窗边的帘子被扯掉了一边,翻了窗沿的小盆栽,灌出的泥土又与水混在一块,地上一团糟糕,原来干净整洁的屋子顿时被齐岸弄得有点惨不忍睹,他歉意地,“对不住,待会我再帮你收拾……”

“无碍……”,林言头都没抬,他看了躺在一旁的听雨一眼,整个人都有点焉焉的,不知在想着什么,齐岸见他连点反应都不给,“你最近是愈来愈深沉了,换在以前,你一定追着我满门跑,絮絮叨叨地硬要我去拾掇……”,他停了一阵,才说,“师弟师妹也会出来拦着你……”

他话里的师弟师妹是破风和听雨

“人总是会变的……”,林言起来走到窗前,把架扶正,帘子挂起,拿了笤帚抹布理好泥巴污水,以前这些事大多是听雨在做,现在听雨整天里睡不醒,林言便将这些都学会了,齐岸到屏风后更了新衣,“你那个师父几百年不来看一次你,全赖师弟师妹教习,我看你还不如当年拜了我的好……”

“我俩的年纪只差几岁,你想高我一辈,没门!”,林言口气难得玩笑,齐岸走出来,坐下慢慢挪近了林言,探头道,“你那时还不是说要拜师妹为师,照样小我一辈,怎么,这就不做数了?”

“对她我从来没有不做数,这五年来,我恨过,疼过,只未曾悔过,若说悔,也只是懊悔没有早一步遇上她,假如过去是我救下的她,或者改了其他的谁,只要不是闻人小少爷,不是这样干脆利落的拒绝,她就不会这般悲伤难过,这般痛彻心扉,风师兄说的对,但凡沾上‘情爱’的人,都会变作傻瓜,她如是,我亦然,世上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既是宿命如此,即便我残缺,盼着她圆满……”

齐岸听他这长篇大套,无非一个“痴”字,“你却是痴心,可是……师妹她晓得你这心思吗?”

“晓得也好不晓得也罢,总之我能耗上这一生一世等她回头,即使她不会回首,我也想一路陪她,闻人息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羡慕他,若上天能重来一次,让我承了他旧时的情,我绝不会像他这般对待听儿……”,他只是假想,居然就有些开心,“听儿是那样好的一个女子,会照料人,会对每个人顾及周全,会时常笑——听儿笑的时候是最美的——我厌恶那个让她愁容满面的人,并且听儿长得也不算差,能娶她本是千年都难修来的福分,我没想到……这世间还会有人不肯……”

“我看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师妹虽说是好,也没……没那么好啦!”,齐岸被他这一番表明决心闹得眼泪哗哗的,吸了吸鼻子,“被你这一搅糊,倒是忘了正经的事了,这里……有给师妹的信……”,齐岸自怀中抓出一只扑楞楞的信鸽来,用手制住双翅,从鸽爪上露出装信的小筒,将纸筒子剔下递给林言,“你可以先代她看看,我不会告知师妹的……”

林言接过细小的信纸,眸色一暗,他害怕起来,害怕是那个人寄来的,那个她睡梦中说着胡话时还会呼唤的人,他会写什么,听儿看到后,又会怎样愁肠百结,郁郁不乐,林言出口,声音都有些颤抖,“是谁送的?”

“你看就是了……”,齐岸故意卖关子

林言把卷成一条的信揉开,他甚至准备好,若是真如他所想,就毁了这封信,不管是火烧还是水浸,让它永远不出现在听儿眼前,他手里拿着的那一小张白纸之上,写着他看来有些熟悉的小字:事急,命刀主速至苍黄坊

落款是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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