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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少年胡不归(第3/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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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悲拗大哭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竟一下笑了出来,她紧紧拥住碧瑕,想把他的身子捂热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你一定是像师父那天一样对不对?你要装也换个法子啊,这脖子的血是涂上去……涂上去……;;,她微微发颤着伸手欲抹净碧瑕颈上淋淋,但是那血受着她手的挤压,反而越摸越多,到了最后已一塌糊涂,林语再也抑制不住,她一口咬住自己的手,涕泗滂沱流涟,如决堤之水滔滔不绝,绵绵不尽,只能听得她微弱的呼喊夹杂在抽抽噎噎声中,;;碧瑕……碧瑕……;;

正午的光芒把人的眼晒得生疼,林语呆坐在间里院的正房中,脸上的泪已近干涸,手掌上被咬出了一个深深的牙印,险些就掉了一块肉,鲜血模糊,可她都不在乎了,心里只剩一片空落落的,宛如被人活生生割去了一块,她先前不知道,不知道碧瑕对她而言重要至此,遇见他之后,她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他会不再陪着自己,他几乎代替了她全部的眷顾安慰和思恋,享有她一应的欢喜忧愁与烦闷,她可以活在没有林言的三年又三年,可是碧瑕……才不到一刻,她居然起了不止一次轻生的念头,九泉之下黄沙遍地寒风刺骨,他该是走得多艰难,小七似乎也心有灵犀,晓得主人凄入肝脾,呕心抽肠,蜷缩在一旁拉长了发出一叫,;;嘶……;;,这一声似乎是替林语把那些无法言说的哀痛尽皆唤出,有千言万语汇入其间,足以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凡是生灵,无不肝肠寸断,而神鬼驻足,不欲往生

外头老季凑巧运了载牧草的车路过,为这鸣声一惊,猜想这先家主的故居是否有生前不得如愿的魑魅魍魉游**,他好奇心驱使,伸头过去一探究竟,只见一个姑娘怀抱着一个人坐在正房的门槛上,两人静静地仿佛一座雕塑,亘古及今,他心里没来由地慌张,一步一踉跄地跨进院子里,;;姑娘,姑娘,这是先家主的旧地,寻常人不可擅……啊!;;,猛地老季的草鞋踩到地上一摊红血,而细看源头,就是姑娘的怀里,被抱着那人脸面苍白,脖颈处的血约已凝固,在地上结成一条恐怖的有如小路般蜿蜒曲折的幽迹,老季定下来再瞧,那女娃娃是有影子的,非是鬼魅污物,那尸体躺着,却是望不真切,一时他只道是这女娃娃被那尸体上附的妖魔控制了心神,连忙穿过庭前,去拉林语起身,林语却任凭他怎么拽都无动于衷,沉浸在怆伤中无法自拔,老季只好再次站起,去另寻门道

老季入门,随手拿了个架上的掸子,正战战兢兢进到里间时,突然脚踢到一个物什,他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七魄呲溜纷纷出窍,原来这儿居然还有一具尸体,这尸体的主人身披厚衣,面目完全被遮挡,如何看得清楚,老季只好大着胆子去揭开,黑布掩盖下露出一张沾满血痕的脸庞,但老季还是认出了这人,虽然时过境迁,年代久远,可他的面貌并无大的更改变动,这明显……明显就是十几年前在闻人府掳走小少爷的苏念红!

老季这下已经顾不得林语了,他两步并做一步匆匆忙忙出了院子,把这事告知了孙女月季,月季又去找春兰李荆商议,几个人来到间里院,大概了解状况后,团团转乱成了一锅粥,主事的闻人遍寻不见,就连秋菊也不知所踪,这苏念红是暗门中人,赶巧了暗门的五长老现正在闻人府中,三人就决意去请花木瓜来做主,几人在间里院来来去去,林语却恍若未闻,依旧同个石头人似的,中途月季倒是余光瞄了林语一回,但很快又视若无睹

花木瓜听闻此事,亦是讶异,他在李荆引导下走至间里院,查看了一遍苏念红的死尸,留下李荆三人悄悄运了苏别的遗体出去,轮到碧瑕时,院子里唯剩了花木瓜和林语两个活人,他见林语执拗至此,轻轻叹气,“发生这等惨事也非我所愿,只是死者为大,还是让二位早入土为安的好……”,他说话时,眼是瞅着紧抱尸体不放的林语的,林语却一丝一毫的反应也不给他,反而搂得更紧,他走上前,手运上气劲,想分开林语和碧瑕

“啪!”,林语终于有了动静,她打掉花木瓜的手,红了一圈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宛若护食的老母鸡,对,就像碧瑕从前护着她的样子,他们之前许下数不清的诺言,在这一朝之间,顷刻化为了灰烬,林语把碧瑕的头抱住,她开始自言自语道,“我的小师侄就快要出生了,他等着娘亲去抱他呢!”,她抚摸碧瑕血色逐渐褪尽的脸庞,嘟囔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花木瓜摇摇头,这姑娘十成十是打击太大,魔怔了罢,他心里既是惋惜又是怜悯,正当他再度想将这二人分离时,林语心头涌上一阵火气,恨不得这人立刻消失眼前,小七似感受到林语的怒意,从隐匿的一边朝花木瓜忽地一蹿,对着他的右手一口咬下,花木瓜没有一点防备被这毒蛇盯上,下意识甩动手臂,小七却仍是紧紧连着,不愿松开,他一时情急,竟也忘了用内力先将毒逼出,渐渐地他只觉手脚虚脱无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就在花木瓜倒地那一刹,齐岸正巧也闻风而来,刚刚好冲进院庭,这下可不得了了,齐岸亲眼目睹小七致使自己的师父昏迷倒地,而小七的主人却是自己之前帮过的林语,并且小七还是在他暗中协助下才带入府中,“怎么是你?你怎会……”,他说不出话来,慌张失措扶起花木瓜的身子,发觉人还是有着呼吸,但脉搏凌乱,时缓时急,时停时续,小七依然不肯张口,齐岸顾不上理它,袖里滑出一片叶子,;;呲;;割开花木瓜手肘上一道口子,马不停蹄立时运功替花木瓜排毒,可他平日里整天吊儿郎当,哪积攒有多少内力,转了一个周天才堪堪挤出一星半点的毒血,不著见效

春兰几人又不肯漏了风声,苏念红尸骨没有根由贸然出现在闻人府,虽之前早有传闻他已归西天,但李荆身为暗门中人,对其中的内幕还是了解一二,也轻易看出苏念红去世距几人发觉尸首绝不过半个时辰,为免去更多麻烦上身,三人来之前已将间里院四围除林语外闲杂人等尽数驱除,一个不留,齐岸现今是求告无门,空自狼狈

正在他急得火烧眉毛时,跟在齐岸后面不远的林言也进来了,林语隔了那么远的一个庭院,也能一眼就认出了他,一下子竟破涕为笑,只是笑中总带着股凄凉,林语总算放下碧瑕,爬着爬着跌过去,扯着林言衣摆,软弱无力地哭诉,“二哥,二哥,他死了,他骗我,他说过不会先我而去的!”

齐岸本欲同林言一道出手助花木瓜排毒保住性命,如今却是忆起了林言与林语不可明说的关系,他复杂地探寻地望着林言,而林言面对齐岸的目光,一时半会竟不知如何是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扣出一句,“小语儿……”

“我在,二哥我在……”,林语直勾勾地望着他,从好小时候开始,他就如她的天一般,如果他愿意回头,他能看到她的眼里满满地,只有他

林言将衣角从她手里抽出,简单的几个字听在林语耳中,如同晴天霹雳,“你先放手……”

“为何要放手?你告诉我为何要放手?”,她垂下眼眸,已经干掉的泪此刻又不断涌出,她不停地问着,声音却越来越弱,;;为何啊?为何……为何……;;

为何要如这般待我……

她哭得直晕了过去

一朝一夕之间,闻人府中大变,本是众人前来医治林沫,林沫病发身亡,药山的一个随从弟子被勒死在间里院,暗门的长老身中剧毒性命岌岌可危,三方势力牵扯其中,一时众说纷纭,事实到底如何,反而愈加扑朔迷离

药浮向闻人府讨要说法,闻人府查验证据,最后只能搬出苏念红来,称这苏念红竟就是几十年前无恶不造的心狠手辣苏别,如今再度诈死逃离暗门,在闻人府与这名药山子弟无意碰面,不知何故打了起来,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对这回应,药浮终归也是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花木瓜中毒不浅,待到李荆回来救治,已是入了骨髓,回到暗门,董素行为护住他的性命,只得使废除武功,断尽经络重塑,暗门也据齐岸的见闻朝药山寻个公道,可药浮态度强硬,只说药山子弟不可能擅做主张饲养毒蛇,怨蛇出没只怪花木瓜运道不好,硬是保下了林语

药浮自然没有告知药倾一星半点碧瑕的死讯,且为了她,药浮让林语返药山,却严令不许她与药倾再见面

个中因由,一则是碧瑕再不能醒,若独独林语归山,而碧瑕不见踪影,药倾必然怀疑,二则林语的伤心怕是一时难以消解,若在药倾面前,容易露出蛛丝马迹,三则林语现只有药山一个名正言顺的家,若是不接她归来,又不知她该落脚何处,四则药浮日益老迈,为救治药倾长年劳心伤神,药倾怀孕之事又不便败露,实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知情人在一旁看顾

春风吹尽,换季,阁前的树木长了一茬又一茬的新叶,天上挂着一抹弯弯的月牙,把大地洒得亮亮堂堂,月华是凄清又惆怅,水池上泛着金光粼粼,漫长的岁月里,从生到死,从呱呱坠地,蹒跚学步,少年白马,到柴米油盐,家长里短,须发皆白,终于,一捧黄土

药倾月份大了,起身已有些艰难,她从床榻上扶着边沿渐渐挺直了腰,眼看向窗外,新芽初露,嫩枝抽条,欣欣向荣,每当她问及阿瑕,师父都道是闻人府山遥水远,路途悠长,来去脚程有个大半年也是寻常,药山里大长老一脉又是只有三个弟子,住得也是偏僻,极为闭塞,药浮言没有消息,药倾也懵懵懂懂地信着,只是心上似乎总悬了一块大石,担忧挥之不去,转眼已是季夏,入秋前最后一月,近来她精神困顿,常常昏昏沉沉就又是一天过去,躺在藤椅上浑浑噩噩,模模糊糊出现了很多影子,在她耳边很是温和的呢喃,仿佛在远方呼唤她过去,药倾恍恍惚惚中,向着那柔柔的幻境迈开才一步,顿时那些个虚影皆雾廓云除,冰消瓦解,她从睡梦中惊醒,外头的风已有些秋凉的意味在,天高云淡,层林尽染,远山寥寥,逝水幽幽,许是怕她冻着,有人悄悄地,替她铺上了一层毛毯,她起初猜想是师父,然而又忆起从前,有一回的寒露前后,阿瑕也为她偷偷盖过,她醒来后发觉,还曾因此心悸不已,夜里辗转反侧难眠,药倾暗自嘀咕,;;莫非是阿瑕和师妹回来了?;;

风从一片静寂中沙沙卷来,她听见两个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向着她的方位,慢慢地靠近了,药倾仔细竖起耳朵,她数着步伐,估摸着距离,那一步一步,好像都踩在她的心上,她以为一定是林语和阿瑕在后面等着吓她一跳,药倾迫不及待,想等阿瑕过来蒙住她眼睛时,告诉阿瑕,她等了他那么久才等到,一日三秋,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他承诺只需她等到百花谢,如今不是快了吗?三丈……两丈……一丈,就在房屋墙根后,近在咫尺,可那声音,却倏地停了

;;这儿只住了我一个师兄,师兄身子骨虚,人也弱弱倒像个女儿家,成天只能呆在屋子里,药浮师叔最近连住得也不远的林语都不让来此处了,只有师叔自己常常在这里进进出出,我刚刚瞧见师叔在督促几个童子焖鸡汤,不会有人的,你且安心……;;

药浮心下一沉,这分明是元旺

而且林语?师妹不是还同阿瑕滞留在闻人府吗?

另一个是小姑娘,应该是药山别的长老门下的弟子,话语里不时透着些俏皮可爱,想来该是个顽劣的小丫头,只听她道,;;我们莫要往这僻静荒野之地来了,前几个月药山的一个师姐不是就客死在闻人府一座空院里了吗?;;

元旺如是答,;;对呀,说来我还挺熟,这碧瑕走得,也是冤,撞上了前些个年江湖上出了名杀戮惨无人道的苏别,但她拼死为武林除了一害,想必泉下阎王爷也会给几分薄面……;;

于是春尽秋来,花开又谢

自药倾怀了身孕以后,药浮大小事宜一律亲力亲为,从来不会离她太远,这回只是去取个饭食,她之所以刻意将灶房移走,是为不让灶火的烟气坏了药倾的胎气,药浮提着食盒,忧心忡忡地走在小道上,她心知碧瑕的事不可能瞒得太久,但起码……让她熬过这段日子,能看得孩子平平安安出生

药浮抬脚进了院门

潇潇风起,衣袂飘摇,她望到,药倾呆呆的坐在藤椅之上,眼中映着自己的模样,但仿佛并不在看着她,那双瞳孔,似在隐忍,又似解脱,药倾是早有预料,元旺这一戳破,她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心上的大石;;砰;;地落了下来,摔碎在地,四分五裂,七零八散,药浮心中莫名忧急,或许她已猜到几分,她来到药倾跟前蹲下,掂量了一阵,轻言,;;倾儿……你要顾及着身子才行……;;

她就此伸手,欲扶药倾回屋

药倾却按住了她的手,开口,嗓音略带哽咽,如同刚刚大哭过一场,药浮明明知道,她的眼圈已经红透,她的手紧紧地抓住自己,;;师父,干娘,阿瑕她可是……可是?;;,药倾拉起药浮,她见药浮眸里先转过惊异愧疚和失落,最终缄默不语,心里已经跟个明镜似的,她低下头去,暗暗地,却是一滴泪也无,药浮闭上眼一会,这一关是早晚得过的,如今既是意料之外更是情理之中,她睁开后,说道,;;倾儿,世事无常,人生百态啊……;;

;;我明白……我明白……;;,药倾自己对自己说着话,她原本抓紧了药浮的手此刻无力地低垂下,转而掩住脸,她阖上眼皮,心里头一回对一个人——苏别无比的厌恶,他好好地,无冤无仇,为何要带走她的阿瑕,她以往听阿瑕说起那些旧事,他的娘亲如何如何痴心不得,他遵母遗训本是前来药山寻亲,却至今不知亲人是谁,那些颠沛流离,药倾曾经以为,离自己很远,而她亦能使阿瑕从那些不幸的过往中挣脱,可是所有的不甘,不平,不公,离她,竟不过寸毫……

她的身下,开始漫血,药倾只觉一股眩晕之感直冲上脑门,她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在一瞬之间被抽空,紧紧靠在躺椅上,她用劲直起身子,又软弱无力地瘫回去,药浮已经慌乱,手上的食盒应声而落,那盅补汤四溅飞射,一滴不剩,腾腾热气弥漫开来,在空中泛起白雾,水流渗透进石砖缝中,渐渐地,一片都是虚无

药倾的事不能败露,故而这场接生始终只有林语和药浮两人忙里忙外,不能假借人手分毫,可是这孩子月份不够,是早产,又因着药倾伤痛过度,昏迷不醒好一会,这孩子被接下来,堪堪才三斤重,地上的血来不及擦干,一个劲地漫延开,宛如一朵明艳的大红花,药倾虚弱极了,她只能问出一句,“师妹,是……男孩还是女孩?”

林语抱着赤身的孩子,握了药倾的手,把孩子放到她眼前,说了谎,“师兄,是男孩……”

药倾搂着孩子,疲倦不堪,眼角还是往常那样柔和,带着对这尘间最后一点眷恋,“男孩好,肖母,像阿瑕……”,她的手渐渐落下了,;;阿瑕她终究……是回来接我了……;;

隔山海,离万重,每度秋来,小炉起,红埃过,提笔摹君颜,眉间有倦色,风骤停,雨点滴,各处春尽,墙头越,青冢枯,渺茫不知处,一叶是孤舟

秋风瑟瑟,众艳阑尽,群芳凋敝,这世间,开败了它最后一点斑斓

光阴荏苒过,少年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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