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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 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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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萱那晚在窗下,直避到近黎明时司马昭离开,她才敢悄悄走出去,回大房的院子。

双腿屈地早已麻木,她盼着她的心也能同样失去知觉。

那灯,果然是夏侯徽魂魄所居。这是她先前已经知道的答案,重新经婆母之口确认过后,期然而至的痛苦却是意料之外的强烈。

灯的事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婆母说夏侯氏贤良淑德,要她处处以夏侯氏为模范,可实则夏侯氏在她眼里是“被你大哥宠惯成什么样子”的脾气。

二叔待她和善,看着彬彬有礼,却是个对先嫂抱着别样心思的人。

而丈夫……她根本不敢仔细去想。

前半夜,他还说着“夫妇之礼已成,今后我的这个家,就真正交给你了”;后半夜,她目睹的一个吻,就将她期盼已久的圆房夜衬成了一个笑话,将她从前拼命从蛛丝马迹里汲取到的所有丝丝缕缕温柔爱意都衬成了笑话。

是啊,如果他爱,她怎么会感知得那么辛苦?如果他爱,他也会一样宠惯出她的坏脾气。如果他爱,他该是像待夏侯氏那样,手掌托着她后脑,坚定而缱绻,狂热而克制——只是从一只手,便让人看得出他情意缠绵。

可是那两人爱得如此痴狂,夏侯氏又怎舍得伤他眼睛?

适才听二叔和婆母说话,司马师曾做过对不起夏侯氏的事……

难道他待夏侯氏,也是假的?

可若是假的,他又何苦执著,守着一盏随时都可能放火的青铜灯,恋恋不放手?

那盏灯不能熄,背后究竟是个什么缘故?若说司马师护着那灯,是为情,婆母为何严令二叔不可将灯熄灭?听婆母的语气,对夏侯氏可没有太多喜欢。

莫非是怕若灯灭后夏侯氏魂飞魄散,丈夫心痛欲绝,亦将辞世?

听了那么多府中秘辛,她头脑中像被塞了一团湿漉漉的丝线,沉重而纷乱,而胸膛里一颗心却是极空。她便如一个魂魄离开躯体的空壳人一般,一路晃回小楼,面对着楼梯,发觉没有抬脚上去的力气,身子便萎然坐在了梯级上。

不用想,那盏灯必在楼上,有丈夫守着。

如此,她上楼去做什么?徒然做个局外人。

可她又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活人,为了避一个鬼魂,而不能见自己的丈夫、不能回自己的屋子?

想到此处,景萱丹田硬撑起一口气,提起裙子上楼。

进门,见司马师躺在床上安然睡着,那盏灯在榻边的小几子上安放着,火苗极弱,小如麦粒,木桃和木李两个婢女守在一旁。

见景萱回来,木桃连忙拍一拍打瞌睡的木李,站起来迎。虽然态度卑顺,却颇有严阵以待的意思。

景萱见木李眼下似乎有泪痕,问她怎么了,木李说无事,只是先前被烟熏出眼泪。

景萱去榻沿背对着他坐下,那两人便将灯挪回神橱里。

挪灯时,听见司马师含含混混呓语:“谖容……”仿佛睡梦中都有所感应,而声音语调仍是温柔。

那灯火仿佛亦感应到了他,火苗长大了几分,如枸杞子般。

他和那盏灯仿佛无形中捆绑成一体,任何人在这里,都只是无关的外人。

若景萱真是个无关的外人,见此情景,必为他深情所感。

可她偏偏是他妻子。

是他明媒正娶续弦的妻子。

续弦的妻子,难道就不是妻子,难道就不能被丈夫疼爱、被婆家善待么。

她扭头看着他,左眼蒙着纱,纱下渗出黑糊糊的药膏颜色,边缘带些血红和脓黄。未蒙纱的那半边脸,长眉舒展入鬓,浓黑的眼睫,微深的眼窝,仍是俊朗英武的样子。

她看着看着,便流下泪来。

这一夜,通天大火,人仰马翻,他伤了一只眼睛,她游荡在外不见踪影,而他竟还能安然睡着。

无情至此。

景萱抹去泪,去望那灯。灯火红艳明亮,微微跃动。

嗜情而生……只要这盏灯还着,就说明丈夫还爱夏侯氏,而只要这盏灯还着,丈夫睹物思人,就永远忘不了夏侯氏——这灯仿佛一个魔咒,将司马师、也将景萱困在里面,永无逃脱之日。

如此度日,还不如一死。

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一盏灯。

想到这里,景萱胸膛涌起浓烈的悲愤,猛然起身向神橱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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