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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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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珊前半夜未能入眠。 皇帝似乎是很喜欢她,亲她碰她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没有停过。虽然莽撞,但也没忘记温柔。 她是毫无经验的,他则懂一些——宫里自有嬷嬷宫女真刀真枪地教过他——他仗着有经验,虽然年纪比她小,愣是装出一番老成,对她一面循循善诱,又一面调戏捉弄。 蕴珊只能任他摆弄,起初羞耻,继而是害怕和痛,等痛觉渐渐退潮,快感涌出时,心底又漾起一股一股的悲伤。 这些事,若是同载濓做,会是什么滋味儿? 他会不会像皇帝这样笑她?他会不会更加温柔?又或者,他会不会因为没有人教过他,而显得生涩,然后两个人茫茫然地一起探索?还是说,他在这件事上,也像读一般成熟老练,能引导她,能与她鸾凤和鸣…… 不过这一切,今生今世,都无从而知了…… 皇帝做完了他想做的,他玩累了,也尽了兴,便舒舒服服,搂着她睡去,胳膊毫不见外地揽在她腰上,温热的,不算重,却也是不可忽视的分量。蕴珊忍耐了片刻,以为他睡着了,将他的胳膊小心拿下去,他又抡上来,担在她身上。反复两三次,她知道他是故意的装睡,便不再动。 直到不知几时几刻,他呼吸深沉平稳,真正睡着,蕴珊将身子稍稍挪远些,腾出一点距离,这才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脸。 莹润无瑕的干净皮肤,与画像上咸丰爷御容相似的甲字脸,细而清楚的眉毛,微深眼窝,眼角妩媚上扬,很像慈禧太后,不过神态温柔,倒更像慈安太后一些。此刻恬静地阖着眼,长长的睫毛,轻盈纤秀,像蝴蝶细长的须。虚岁十七的少年。 整个大清,将来就握在这个少年手上。而她是他的皇后,她从此要和他一起坐稳在这风雨飘摇的宝座上。他辱,则她辱;他荣——她亦未必荣,因他日后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三千人虎视眈眈地望着她,望着她本心并不想要的皇后之位。她生下来就是皇亲国戚,宫里的龌龊事,她自幼听得还少么……她对于这黄瓦朱墙,半分幻想都无。 临行前阿玛嘱咐,要她做个贤后,要她辅佐君上,要她大公忘私,要她宽容不妒,不可辱没祖宗门楣。从那天起,她便知道,唉……不去想也罢…… 好在大婚这日礼节繁复,蕴珊累坏了,不至于彻夜无眠,后半夜总算昏沉睡着。 虽睡着,却不沉,平明时分便醒了。醒来,皇帝仍在睡,她便静静想着心事。 两个人睡梦之间乱动,皇帝身子往里挤,蕴珊则是面壁往墙边蜷缩,等蕴珊面壁到枯燥,翻身回头看时,见皇帝睡在了床中央,自己则避到了床的最里头,仍旧与他拉开了半人的距离,不免有些好笑。 所谓同床异梦,便是如此么。 这时皇帝眨了眨眼,慢慢张开,眉头拧巴着,表情似乎有些不高兴,或许是起床气,但等看清了她模样,双眉舒展,又慢慢露出愉快的笑容。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他好像笑意满得嘴角兜不住似的,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微红着脸,说道:“早。” 蕴珊见他红了脸,自己后知后觉地也跟着害起臊来:“臣妾恭请皇上早安。”说着,不自觉地将身前被子也紧了紧。 “你昨晚上……睡得……好不好。”他仍是红着脸问。 “回皇上的话,臣妾……好。”纵然昨晚心事如麻,她也只能答个“好”字。难道还能说“不好”么。 “坤宁宫是只大婚晚上住的,我给你选了储秀宫,咱们今晚去住那里,你试试住着合不合心,不好咱们再换,宫里不缺屋子。”昨晚也没见他这般害羞,反倒第二天早上像换了个人似的,眼睛既贪看她又不太敢看她,声音又低又软。 “臣妾谢皇上的恩典。” 他上身凑近了一点点,似乎是要亲她,蕴珊吓得眼睛闭得紧紧的,呼吸都屏住,但他没有再靠近,反而一张大红脸翻身起床,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她。默默梳洗罢,说道:“你……你来服侍朕换衣服。”刚给他抹完脸漱完口的宫女们便退下。 “是。”虽然更衣本来也该有宫女太监们来做,但既然他吩咐了,她便遵命。 偏开脸不看,给他将上身寝衣脱了,露出白而细的胳膊,那胳膊上有些饱满而不失流畅的肌肉线条,虽然昨晚贴着她的身子她触摸过了,但今早看来还是陌生的。宫女递过中衣来,蕴珊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他的胸膛,也是白皙而瘦的,她记得昨晚自己上方的触感。 悲伤不期然地袭来,蕴珊忘了女儿家的娇羞,只急急地帮他把中衣穿上,将昨晚的记忆遮掩。 又换下身的衣服。 解开裤腰,只见年轻蓬勃的东西挺立在那里。也如昨晚一般。

蕴珊一愣。身后远远近近站着的太监宫女早已“噗嗤”“嘿嘿”窃笑起来。 蕴珊只觉被他轻侮了,却无力反抗,只默然给他把衬裤穿上。她的尊严被皇帝践踏在地上。 载淳起初并非故意这样戏弄她,唤她来穿衣本是黏她的意思,没想那么多,到了除裤时,才将错就错好奇想看她反应,怎知蕴珊面色骤然转黯,载淳便有些后悔,但他堂堂皇帝,又不愿低三下四解释赔不是,便置气装作不察。 原本载淳贪图她为他穿衣时两人片刻的肌肤相触,如今她宛如冷冰冰不会说话的玉观音一般,纵然冰肌玉肤挨碰到他,他也索然无味。 蕴珊服侍他穿好了龙袍,问他:“皇上可还有别的吩咐。”声音生冷。 载淳又有些留恋,又说不出别的话,只得摆摆手。 蕴珊便福一福身,叫人来服侍她梳洗装扮。 大婚之后的早上,帝后一同赶去长春宫拜见两宫皇太后圣安。一路上载淳时不时余光打量蕴珊,蕴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只端端正正行步向前,像个漂亮的木偶——连木偶都不是,至少木偶的脸上还画着一个假惺惺的僵硬的笑。 其他妃子们早已在太后宫中恭候。 眼前同时立着蕴珊和慧妃,蕴珊的站位格外扎眼,慈禧太后自然不会有太好看的脸色,但碍于礼仪,说些场面话。 慈安则笑吟吟叫皇帝皇后上前来,一手拉起一个人,抚摩着手背说些喜欢的话,又勉励两人夫妇相敬、白头偕老、子孙绵延。说着,将两人的手搭在一起,合在掌心握着。 载淳自晨起便想着握一握蕴珊的手,在太后的撮合下,终于握上了。 太后松开了手,载淳的手犹未松开。 慈禧皇太后斜了一眼,清了清喉咙。蕴珊也觉得在两宫太后面前狎昵实属不妥,便轻轻挣开。 载淳的手便空荡荡地落下,手心悬空着,若有所失似的。 请安完毕,略坐了坐,两人告退,也是并排走出去,载淳稍前些,蕴珊后半步,载淳的手心仍旧空荡荡的。 道歉是绝不会道歉的。 可是她别扭着,他便也跟着别扭。 若说为了惩罚她,转而去临幸别人——那岂不成了惩罚他自己。选秀到最后剩下那几人,都是两宫太后圈定的,他从中只挑得出一个阿鲁特·蕴珊,其余人,再不想多看一眼的。至于那富察·玉洁,单是想一想她那个媚眼乱飞的模样儿,他就浑身不自在。 载淳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应付蕴珊才好,心如乱麻。他从来不懂讨好人,更不懂讨好一个才认识的女人。 终于他计上心头,站住。 他站住,她便也只能站住,立在他侧后方,听候他发落。 他装作无事人一般,朗声说道:“走,看看储秀宫去。” 前头开道的太监便喊:“摆驾储秀宫!” 储秀宫原为二进院,大婚前奉皇上的旨意,拆除了储秀宫原本的宫门“储秀门”和相连的左右围墙,又把前面翊坤宫的后殿打穿,拆掉后墙,将这座后殿改为穿堂殿,称“体和殿”,这样一来储秀宫便将前面原本独门独户的翊坤宫吞没,形成一套四进的院落,比起其它宫室,庭院宽敞幽静。储秀宫前廊与东西配殿前廊及体和殿后檐廊转角相连,构成迴廊。迴廊墙壁上镶贴了琉璃烧成的兰亭序图——因皇帝不知从哪里打听得皇后爱好法。当然,载淳并没有说出来。 庭院里种着两棵梅花树,似是有些年头的老树,但仍以草绳包裹着树干,应是从别处移栽而来。 储秀宫主殿面阔五间,檐下斗栱梁枋饰以淡雅的苏式彩画。门为楠木雕万字锦底五蝠捧寿万福万寿裙板隔扇门;窗是万字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明间正中设地屏宝座,后置五扇紫檀嵌寿字镜心屏风,上悬“大圆宝镜”匾。东侧有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西侧有花梨木雕玉兰纹裙板玻璃隔扇,分别将东西次间与明间隔开。东次、梢间以花梨木透雕缠枝葡萄纹落地罩相隔;西次、梢间以一道花梨木雕万福万寿纹为边框内镶大玻璃的隔扇相隔,内设避风隔,西梢间作为暖阁,是居住的寝室。 东西配殿为养和殿、绥福殿,均为面阔三间。 载淳带着蕴珊走进来,蕴珊虽然心里郁郁,但到了新鲜地方,又如此富丽堂皇,她到底有好奇心,便四处看看,渐渐忘了忧愁。等到走进后殿,载淳道:“这个叫倚梅轩,额娘入宫后在这住着,就是在这间宫殿里生下了我——当然,我才生下来,就抱去皇额娘那里养了,其实一晚都不曾在这里睡过。” 他一句句说完,说到最后自我解嘲地笑了。蕴珊善良心软,听了有些心疼他,却不知该如何解劝——两人毕竟满打满算只第三天相识而已。于是她说道:

“臣妾谢皇上恩恤,赐臣妾居于此处。”按礼节一板一眼说完,终究有些不忍,又道:“臣妾很喜欢这里。外头的梅花树,墙上的《兰亭序》,还有……还有这屋子里的珊瑚盆景儿。”蕴珊并不知道那梅花树和《兰亭序》到底是不是皇帝因她而刻意为之,但若连这高高低低错落摆着如小树林般的许多珊瑚盆景背后的意味都品不出来,她岂不成了傻子。 载淳听了喜形于色:“你喜欢就好。”他是不太懂掩饰感情的。毕竟他才几岁大时便成了万千人供奉着的皇帝,他不需要。 他高兴地抓起她的手——像已经忘了今早的事情似的——牵着她走到榻边坐下,说道:“你从今起就是这儿的主人了,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按你自己的意思添置撤去。整个后宫都是你的,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蕴珊暗叹道:“他说得倒是很轻松。好像这后宫是极容易住的地方似的。且不说别人,单是慈禧太后……” 想起太后,她不由得目光停在皇帝笑盈盈的眉眼间:那母子俩明明生了形状相似的眉眼,为何气质迥然不同,皇帝的眼睛竟能像水一般清。在这深宫之中,他竟被保护得,不染一丝世间尘垢么? “你看我做什么?”他笑问:“我脸上长了麻子?” “皇上眉眼长得真好。”她垂眸说道。 他笑道:“我们家代代都不是嫡出,皇帝生母多半不是元配,都从貌美的妃子上来的。代代这么多美人嫁进来,生出个好看儿子又有什么奇怪。” 蕴珊低头微笑道:“那皇上这一代,何不直接挑一个貌美的女子做皇后呢,也好生个漂亮的嫡子出来。” 载淳只图一时口快,忘了蕴珊也是嫡妻,忙道:“你莫心惊,我绝无说你的意思。你是极美的,在我心里,没人美过你去……也不是,我当初选你,不是贪你的美,是觉得你好。” “我如何好?”她不免好笑。短短见一面,最多只能看出美丑,如何分辨好坏? “乍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我喜欢我初见你时你那个样儿,心肠善良,脾气……”他说到这,笑了笑,捏捏她面颊:“虽然刚烈些,凶巴巴的,可不知怎的,我就是喜欢。” 他猝然亲近,蕴珊有些不习惯,无意间便想躲避,躲不过,只得任他抚摩,心中暗叹:“可我怕这宫里,容不得这副心肠,也容不得这副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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