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悟情
他如此想着,便要解衣安歇。
谁知许是方才一番查探,兴奋过了头,竟是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觉!
顿觉烦闷,起身从壶里倒杯冷茶,一饮而尽。屏息静听,周围鼾声此起彼伏。
忽觉周围明亮,抬头望去,只见天上乌云已散,一轮圆月当空,甚是皎洁,便不由得睹月思人,竟是顿觉感伤,更是难以入眠!
叹了一口气,索性不睡了,披了衣衫,出门靠在屋外阑干上,卷帷望月,胡思乱想起来。
展昭身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朝廷御猫,更是开封府包青天包大人手下的捕头,不说往常如何一马当先,奋勇破案,只说这深入虎穴之事,却也有过三、四回之多。
往日奉命破案,一心牵挂的总是案情线索,便是心下真有疑忌,也只是担心包大人安危。
然而不知怎么,今日却不比往常,虽是尽力欲要分析案情,却竟是无法静心,更是无端端忐忑不安,闭眼便尽是李昱音容笑貌,虽勉励压抑,然心猿意马,难以自制,几度欲要静心,终是徒劳,却反而更觉思念起来,无法安神!
想了一想,便索性穿着整齐,抽了腰间宝剑,下楼走到院子里,先耍了一个开门式,便展臂伸腰,就着月光舞起剑来。
展昭剑法精湛,削砍劈剁,勾挑拨刺无一不精。
先头还可看到一缕银光,光闪闪,冷森森,上下如蛟龙翻腾,待到其后渐入佳境,竟使人眼花缭乱,不见人影,只看见一天剑舞!
展昭耍到佳处,顿觉心旷神怡,趁了剑兴,不由得张口吟哦——
“络纬秋啼金井阑——”
原来南侠舞的剑式,有个名头,唤作“诗剑”,乃是他当年学艺之时琢磨出来的。
那时他同师兄一起从师学艺,孟若虚不仅传武,还要授,便下了一个硬性规定:每人每天要背一首诗词,但凡背不过者,没有饭吃!
此规一出,柴意非出自世家,尚算好些,惟有展昭那时极是顽皮捣蛋,最烦背诗这种脑力劳动,便每每被师傅处罚。因不堪其苦,遂想出一个办法来,乃以诗为剑诀,练一招,背一句。
此法倒也管用,练得几年,不仅背得诗词,还教他自己琢磨出一套诗剑来,以剑表诗,以诗佐剑,倒也给这大宋朝廷眼中的草莽武术赋上了几分儒雅之气。
此刻月下舞剑,便使出了这套“诗剑”!不知不觉,剑诀随招而出,却是一首李太白的《长相思》: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展昭这套剑法使的极是娴熟,舞完上半首,却待舞下半首,一个旋身,头一句诗出口:“美人如花隔云端——”
然而这句剑诀刚一出口,展昭却登时感觉有些不对劲!须知这《长相思》一诗乃是感叹夫妻两地分居,抒发别离思念之情,自己无妻无家,形单影只,却无端端吟这种诗句做甚么!便想停下来。
却又碍于剑中贯彻内力,不好贸然收招,只得继续。遂吟哦道:“——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展昭舞到极处,只觉诗哀苦,相思情盛!
他此刻牵挂着李昱,虽是并不自知,然诗意境,却暗合他心中极深极底处所思所想所感所惑,不觉为之痴倒!
竟连本意也一并忘了,那剑式如行云流水不可遏制,却是连下阙也一起吟出来,便长声道——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一首吟完,展昭收招抱剑站定。
却不知怎的,倏尔忆起李昱一颦一笑,顿觉历历在目,却活似在眼前一般,不由得痴道:“不知昱儿如今可好?今日一别,我在此‘孤灯不明思欲绝’,却不知他是否也‘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了?还是须得‘归来看取明镜前’才是!”
展昭此话一出口,却忽的反应过来,登时打个激灵,却顿觉毛骨悚然,急追溯心中所思所想,更是魂飞魄散!遂以手扶额,自语道:“了不得!我——我却在想甚么!须知九弟乃堂堂须眉男儿,我怎能如此造次!莫不是着了什么邪魔?!”
他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别是一番感触!
初时尚以为只因李昱这次男扮女装,他又男生女相,自己便不由得将他当了闺阁红妆,假戏真做起来。
然而回忆这一年来与李昱相处情状,竟是越想越吃惊,竟至手足冰凉,目瞪口呆——他本道自己只当李昱为孩子,一腔爱恋怜惜,皆出自兄弟手足之情,然今日猛然离别,回想起来,却觉平日二人同床共枕,肌肤之亲,全不避讳,莫说兄弟,便是结发同枕席的夫妻,恐怕也没有这等恩爱亲密!
又忽而忆起汉时张敞为妻子画眉典故,继而想到自己今日也为李昱画眉,不由得脸红心跳!
再回想往日种种,却是猛然顿悟——自古情字最是累人,自己只道平生不会相思,却未料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不知不觉,竟是早已情根深种!
展昭一经彻悟,顿觉头晕目眩,浑身冷汗涔涔!便颓然后退一步,倚在树上。待勉强稳住心神,却只觉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话说自古佛家谓红尘之劫之难,不外乎于酒色、名利、情爱这几个圈子。
世人若是陷入酒色名利之圈,只要趁其未久,及时抽身,便可得脱大难。
然而这“情”字却不比一般,因大凡用情之人,总不自知,待到猛然顿悟,醍醐灌顶,想要抽身之时,却已是相思入骨,悔之晚矣!
因此自古“情”字一关,一旦沾惹,便极少有人能全身而退,又管你甚么侠客名捕,乞丐国王?
便见展昭胡思乱想许久,只是难脱情网!遂觉愤懑,便拍遍阑干,长叹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天!你既教展某生为男儿身,又何苦教九弟亦生为男儿身?!却不是错配了鸳鸯,搭差了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