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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乔斯逃难,战争也结束了(第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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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塞尔那天人心慌乱,到处乱哄哄的,我们平安住在伦敦城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场面。天可怜见,希望永远不用见这场面才好!炮声是从那摩门传来的,一群群的人都往那边挤。好些人骑着马从平坦的马路上赶到那儿去,希望早些得到军队里的准信。大家互相探问,连了不起的英国爵爷和英国太太也都降低了身份和陌生人攀谈。亲法派的人兴奋得差点儿没发狂,满街跑着,预言他们的皇帝准打胜仗。做买卖的关了铺子,也走出来闹闹嚷嚷,给本来的慌乱和喧哗更添了声势。女人们都赶到教堂里去祈祷,不管新教旧教的教堂都挤满了人,有的人只能跪在石板上和台阶上。重浊的炮声继续轰隆轰隆的响着。不久,就有载着旅客的马车离开布鲁塞尔急急的向甘德的边境跑。大家把亲法派的预言渐渐信以为真。谣言说:“他已经把军队割成两半了,他的军队正在往布鲁塞尔推进。他快要把英国人打垮了,今儿晚上就要到了。”伊息多向主人尖声叫道:“他快要把英国人打垮了,今儿晚上就要到了!”他跳跳蹦蹦的从屋里走到街上,又从街上走到屋里。每出一趟门,就带些新的坏消息回来;乔斯的脸蛋儿也跟着越来越灰白。这大胖子印度官儿急得没了主意,虽然喝下去许多香槟酒,仍旧鼓不起勇气来。不到太阳下山,他已给吓得六神无主,连他的朋友伊息多瞧着也觉得称心合意,因为那穿花边外套的东家所有的财产稳稳都是他的了。

两位太太一直不露脸。少佐的那位胖太太听见炮声以后不久,就想起隔壁房里的朋友爱米丽亚,连忙跑进去看她,想法子安慰她。这厚道的爱尔兰女人本来有胆量;她一想起这个无能的、温柔的小东西需要她来保护,越发添了勇气。她在朋友身旁整整守了五点钟,一会儿劝慰她,一会儿说些高兴的话给她开心,不过大半的时候害怕得只会心里祷告,话也说不上来。胖太太后来对人说起当时的情形道:“我一直拉着她的手,直到太阳下山,炮声停了以后才松手。”女佣人宝林也在附近教堂里跪着求天保佑她的心上人儿。

炮声停止以后,奥多太太从爱米丽亚的房里走到隔壁的起坐间,看见乔斯坐在两只空酒瓶旁边,泄了气了。他曾经到妹妹的卧房瞧了一两次,那样子心慌意乱的好像要想说话。可是少佐的太太不动,他也拉不下脸来告诉她打算逃难,只好憋着一肚子话又回出来。奥多太太走出来的时候,见他没情没绪的坐在朦胧的饭间里,旁边搁着两个空酒瓶子。乔斯见了她,便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

他说:“奥多太太,我看还是叫爱米丽亚准备一下吧!”

少佐的太太答道:“要带她出去散步吗?她身体不好,不能动。”

他道:“我——我已经叫他们准备车了。还有——还有马。我叫伊息多去找马去了。”

那位太太答道:“今天晚上还坐什么马车?还是让她睡吧。我刚刚服侍她躺下。”

乔斯道:“叫她起来。我说呀,她非起来不可!”他使劲跺着脚接下去说道:“我已经去找马了——已经去找马了。什么都完了,以后——”

奥多太太问道:“以后什么?”

乔斯答道:“我打算上甘德。人人都准备走了。车里也有的位子。半小时以后我们就动身。”

少佐的妻子脸上那份儿轻蔑真是形容不出,望着他说道:“除非奥多叫我走,我是不动身的。赛特笠先生,要走的话,就请便,可是我和爱米丽亚是留在这儿的。”

乔斯又跺了一跺脚,说道:“我偏要她走。”奥多太太叉着腰站在房门口答道:“还是要送她回娘家呢,还是自己着急要找妈妈去呢,赛特笠先生?望路上愉快,再见了!就像他们说的,望一路顺风。听我的话,把胡子剃掉吧,省得给找上麻烦。”

乔斯又怕又急又气,差点儿发疯,直着脖子骂了一句粗话。刚在这当儿,伊息多进来了,嘴里也在咒骂。这当差的气得咬牙切齿说道:“混蛋吗,竟没有马!”所有的马都卖掉了。原来布鲁塞尔城里着急的人不止乔斯一个。

乔斯虽然已经给吓得够瞧的,不幸他命里注定,那天夜里还得担惊受怕,差点儿没把他吓糊涂了。前面已经说过,女佣人宝林的心上人也在军中,一起开拔出去和拿破仑皇帝打仗。她的爱人是布鲁塞尔根生土长的,编在比利时骑兵队里。那次战争中,他们国家的军队在别方面出人头地,就是缺些勇气。对宝林倾倒的雷古鲁斯·范·葛村,是个好兵丁,他的统领命令他逃走,他当然服从。雷古鲁斯这小子(他是在大革命时候出生的)驻扎在布鲁塞尔的时候,大半的光阴都消磨在宝林的厨房里,过得非常舒服。几天之前他奉命出征,和哭哭啼啼的爱人分别,口袋里和枪套里还塞满了她储藏间里面的好东西。

单就他的联队来说,战争已经算结束了。他的一师是储君奥兰奇王子统领的。雷古鲁斯和他的伙伴们留着大胡子,带着长剑,服饰和配备富丽得很,外表看来并不输似任何给军号催上战场的军士。

当年耐将军和各国联军交战,法军接连着打胜仗,直到英国军队从布鲁塞尔出发,两方面的军队在加德白拉交手,才把局面挽回过来。雷古鲁斯所属的骑兵队碰上了法国兵,来不及的直往后退,接连着从他们占领的据点上给驱逐出来,一些儿也不迟疑,直到英国军队从后面向前推进,才阻碍了他们的去路。这样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敌人的骑兵(这些人的不放手爱杀人的劲儿真该好好儿处治一下子)才有机会跟勇敢的比利时兵碰在一块儿。比利时军队宁可和英国人冲突,不愿意和法国人对打,立刻转身向后面的英军各联队当中穿过去,四散逃走。这么一来,他们的联队不知到哪里去了,又没有司令部,只好算从此不存在了。雷古鲁斯单人匹马,一口气从战场逃走,跑了好几哩路。可叫他投奔谁呢?当然只能回到宝林的厨房里,宝林的怀抱里来了。她以前不总是欢迎他吗?

奥斯本夫妇按照欧洲大陆的习惯,只住一层楼。约莫十点钟光景,在他家楼梯上就能听见底下钢刀叮叮当当的声音。厨房那里有人敲门。宝林刚从教堂里回家,一开门瞧见她的骑兵脸无人色的站在面前,吓得几乎晕过去。他脸色灰白,和那半夜里来打搅莉奥诺拉的骑士不相上下。宝林若不是怕惊吵了主人,连累爱人藏不住身,准会尖声大叫。她掩住口,把她的英雄领到厨房里,给他啤酒喝;乔斯那天没有心绪吃饭,剩下的好菜也给骑兵受用了。他吃喝的分量真是惊人,足见他不是个鬼。他一方面大口吃喝,一方面就把遭到的灾难讲给宝林听。

据说他联队里的兵士以惊人的勇气挡住整个法国军队,总算使法军的进展慢了一步。可是到后来寡不敌众,直败下来,大概此刻英国军队也给打退了。耐将军反正是来一联队,杀一联队。比利时人原想把英国人救出来,使他们不至于给法国人杀个罄净,可是也没有用。白伦息克的兵士已经溃退,他们的大公爵也已经战死。四面八方都打败仗。雷古鲁斯伤心得很,只好没命的喝啤酒解闷。

伊息多进来听见他们说话,急忙赶上去报告主人。他对乔斯尖声呼喊道:“什么都完了,公爵大人做了俘虏;白伦息克大公爵已经战死;英国军队里的人在逃命。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他就在楼下。来听听他说的话!”乔斯跌跌撞撞的跟到厨房里;那时雷古鲁斯仍旧坐在厨房桌子上,紧紧的抱着啤酒瓶子。乔斯使出副本事,用不合法的法求骑兵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雷古鲁斯一开口,方才的大祸好像更可怕了。他说他联队里面只有他一人活着回家,其余的都死在战场上。他眼看着白伦息克大公爵被杀,黑骑兵逃命,苏格兰龙骑兵死在炮火之下。

乔斯气喘吁吁的问道:“第——联队呢?”

骑兵答道:“剁成肉酱啦!”宝林一听这话,叫道:“嗳哟,我的太太呀,我那小不点儿的好太太呀!”她大哭大叫,屋子里闹成一片。

赛特笠先生吓得人也糊涂了,不知该往哪里躲,也不知怎么办。他从厨房冲到起坐间,求救似的瞧着爱米丽亚的房门。不久以前奥多太太冲着他的脸把房门关上锁好,他记得奥多太太的样子多么瞧不起他,所以在房门口听了一听就走掉了。他决定上街去瞧瞧,反正那天他还没有出去过呢。他拿了一支蜡烛,到处找他的金箍帽子,结果发现仍旧搁在老地方,就在后房的小桌子上。小桌子前面是一面镜子;乔斯出门见人之前,总爱照着镜子装模作样,捻捻连鬓胡子,整整帽子,叫它不太正,不太歪,恰到好处。他已经习惯成自然,虽然吓得那样,不知不觉的伸出手来摸头发,整帽子。正在那时候,他一眼看见镜子里那张灰白的脸,不由得吃了一惊。尤其叫他心慌的是上唇的胡子,已经留了七个星期,长得又厚又密。他想,他们真的要把我当作军人了;转念记得伊息多警告过他,说凡是英国军队里的败兵一律都得死,急得一步一跌的走到卧房里,没命的拉铃子叫听差。

伊息多听见铃响走来,乔斯已经倒在椅子里了。他扯掉了领巾,把领子翻下来,两手捧着脖子用法叫道:“伊息多,割我。快!割我!”

伊息多一怔,以为他神情错乱,要人家替他抹脖子。

乔斯喘着气说道:“胡子,胡子,——割,剃,快!”他的法就是这样。前面已经说过,他说得很流利,可就是法不大高明。

伊息多拿了剃刀,一会儿就把胡子刮个干净。他听得主人叫他把便装的外套和帽子拿来,心里说不出多少欢喜。乔斯说:“兵衣——不穿了——我给——拿出去。”外套和帽子终究到手了。

乔斯把这份礼送掉以后,挑了一套便装穿上,外套和背心都是黑的,领巾是白的,头上戴一只海狸皮的便帽。如果他找得着教士带的宽边帽子,准会往头上戴。照他当时的打扮,很像英国国教教会里长得肥胖、过得舒服的牧师。

他接下去说道:“现在来,跟我,去,走,到街上。”说完,他快快的下楼,走到街上。

虽然雷古鲁斯赌神罚誓说他是他联队里唯一活着回来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同盟国军队里唯一没有给耐将军剁成肉酱的人,看来他的话并不可靠。除他以外,许多别的人也从大屠杀中逃回来了。好几十好几百和雷古鲁斯同一联队的兵丁回到布鲁塞尔,众口一辞说他们是逃回来的。城的人一听这话,都以为同盟国的军队已经打败。大家随时准备法国人进城;人心继续慌乱,到处看见有人逃难。乔斯满心害怕,想道:“没有马!”他叫伊息多逢人便问:有马出租吗?有马出卖吗?每次都没有结果,急的他一颗心直往下沉。他想,要不,就用脚走吧。可惜他身子笨重,虽然怕得紧,还是活动不起来。

英国人住的旅馆差不多对着公园。乔斯在这一带踌躇不决的踱来踱去,挤在街上一大群跟他一样又害怕又想打听消息的人里面。他看见有几家运气比他好,找到了几匹马,轰隆隆的驾着车子走了。有些人和他一样,花钱和求情都得不到逃难少不了的脚力。在这些想走而走不掉的人里头,乔斯看见贝亚爱格思夫人母女两个也在。她们坐在车子里,歇在旅馆门口,细软都已经包扎停当,只可惜没有拉车的,跟乔斯一般动不得身。利蓓加·克劳莱也住在那家旅馆里,并且已经和贝亚爱格思母女两个见过几面,两方面竟像是对头冤家。贝亚爱格思夫人偶然在楼梯上碰到克劳莱太太,总是不瞅不睬,而且每逢有人提起她邻舍的名字,老说她的坏话。伯爵夫人觉得德夫托将军和副官太太那么不避嫌疑,简直不成话说。白朗茜小姐呢,看着她就像传染病,来不及的躲开。只有伯爵是例外,碰上有妻子女儿管不着他的当儿,就偷偷摸摸的来找利蓓加。

如今利蓓加有机会对这些混帐的冤家报仇了。旅馆里的人都知道克劳莱上尉的马没有带走,到人心慌乱的时候,贝亚爱格思夫人竟降低了身分打发她的女佣人去问候上尉的妻子,打听她的两匹马究竟卖多少钱。克劳莱太太回了个便条给伯爵夫人问好,说她向来不惯和丫头老妈子做买卖。

这斩截的回答把伯爵本人给请到蓓基的房间里来了,可是他跟第一个大使不差什么,也是白走一趟。克劳莱太太大怒,说道:“贝亚爱格思夫人竟然使唤她的老妈子来跟我说话!倒亏她没叫我亲自下去备马。是伯爵夫人要逃难还是她的老妈子要逃难?”伯爵带回给她太太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到了这么要紧的关头可有什么法子呢?伯爵夫人眼看第二个使臣又白跑了一趟,只得亲自过来拜会克劳莱太太。她恳求蓓基自己定价钱,她甚至于答应请她到贝亚爱格思公馆里去作客,只要蓓基帮她回家。克劳莱太太听了只是冷笑。

她说:“的听差不过是衙门前的地保穿上了家的号衣,我可不希罕他们伺候。看来也回不了家,至少不能够带着的金刚钻一块儿回家。法国人是不肯放手的。再过两点钟,他们就到这儿来了,那时候我已经在半路,即刻就到甘德。我的马不卖给,就是把跳舞会上戴的那两颗最大的金刚钻给我我也不卖。”贝亚爱格思夫人又急又气,浑身打哆嗦。所有的金刚钻首饰,有的缝在她衣服里,有的藏在伯爵的肩衬和靴子里。她说:“这娘们,我的金刚钻在银行里。的马非卖给我不可。”利蓓加冲着她的脸大笑。伯爵夫人只得气呼呼的回到楼下坐在马车里。她的女佣人,她的丈夫,她的伺候上路的听差,又一个个给打发到城去找马。谁回来得晚,谁就倒楣!伯爵夫人打定主意,不管谁找了马来,她就动身,丈夫到底带着还是留下,只能到时候再说。

利蓓加看见伯爵夫人坐在没有马的马车里,得意之极。她紧紧的瞧着她,扯起嗓子告诉大家说她多么可怜伯爵夫人。她说:“唉,找不到马!所有的金刚钻首饰又都缝在车垫里面。法国军队来了以后倒可以大大的受用一下子,我说的是马车和金刚钻,不是说那位太太。”她把这话告诉旅馆主人,告诉跑堂的,告诉住旅馆的客人,告诉好些在院子里闲逛的人。贝亚爱格思夫人恨不得从马车窗口开枪打死她。利蓓加瞧着冤家倒楣,正在趁愿,一眼看见乔斯也在那儿。乔斯也瞧见她了,急忙走过来。

他的胖脸蛋儿吓得走了样子,他心里的打算一看就知道。他也要逃走,正在找马。利蓓加暗想:“我把马卖给他吧,剩下的一匹小母马我自己骑。”

乔斯过来见了朋友,问她知道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马出卖——最后这一个钟头里面。这问题已经问过一百遍了。

利蓓加笑道:“什么?也逃难吗?赛特笠先生,我还当要留下保护我们这些女人呢。”

他喘吁吁的说道:“我——我不是军人。”

利蓓加问道:“那么爱米丽亚呢?谁来招呼那可怜的小妹妹呢?难道忍心把她丢了不成?”

乔斯答道:“如果——如果敌人来到这儿,我也帮不了她的忙。他们不杀女人。可是我的听差说他们已经起过誓,凡是男人都不给饶命呢。这些没胆子的混蛋!”

利蓓加见他为难,觉得有趣,答道:“他们可恶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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