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星期六,表哥韩斌说他要在学校学习,不回去,他放学早早回到家里。陆选南正在大家的邀约下,安排送今年的公粮,也是土地下放来第二次送公粮,生产队里把以往送粮的数量按人头分,小麦每人有三十斤,全家人一共要送一百五十斤,还有黄豆每人三斤,花生每人五斤。陆选南从程永华家借把秤借来,分别称好。今年全家共有小麦三百来斤,送完后还剩一百五十来斤,陆选南把小麦分成两分,自己挑九十斤,韩叙芳背六十五斤,多抛上五斤,因为听说粮站的秤有点大,会蚀秤,然后把十五斤黄豆和二十五斤花生用袋子分别装好,放在背篓里,让主人公和三姐选择,要么在家割猪草喂猪,要么背上花生和黄豆一块去送公粮。三姐选择了割猪草,于是他背上背篓,一块朝公社粮站去。
一路送公粮的还很多,包括秦明明和他的父亲秦代清、钟强和他的父亲钟向尧也分别背着、挑着一路向公社去,这一段三四公里的公路,大人们挑上粮食,走起来也要歇五六趟,第一次送粮的孩子们每人背上几十斤,同样吃力。几个小伙伴一路,大家开始还带着股兴奋,跟着大人前呼后拥,还要比一比谁哪一趟背得远,哪个歇的次数最少,一会儿,几个人就跑在大人前面,不一会,就累得受不住,一次比一次休息的距离短,要到五河公社的时候,两百米就要休息一次,大人们追上来,吆喝着他们,一个个才磨蹭着往前走,已经憋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到了粮站。
公社的粮站在公社医院的后面,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坝子,周围是十来栋房,全是粮仓,粮仓下去就是码头,以前运粮船就停在码头上,今年有不少沿河的生产队社员们送公粮或者赶集,仍然坐船来。每到送公粮的时节,粮站的坝子里每天就热闹不断,人流堪比赶集,陆选南他们到来的时候,坝子里已经排了长长的几支队伍,每支四五十人,白雁大队需交到第三号仓,而第三号仓排的人最多。母亲首先帮儿子把豆子和花生卸下来,让他排了个队,然后和父亲一块把背篓和箩筐挪到一块,紧接着,钟强他们排在后面,秦明明他们又排在了后面。前面每个过秤地方的收粮员有两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负责检验粮食的干湿度,女的负责称重。
“今天是谁负责三号仓?”后面才来送粮的还在老在问。
“贾癞子和李梅。”有人小声说。贾癞子名叫贾树华,因为秃顶得厉害,因此在有了这个绰号,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绰号,可谁要是当面这样称呼他,就会象踩了地雷一样让他大发雷霆。
几乎每称一组,都要传来争论声:
“我晒这么干,怎么还要扣五斤,还有总重量也好像不对,我们称过来的。”
“你这麦子的样子,扣你五斤算少的,别认不到秤,少罗嗦!”
“本来就没有晒干,只能这样。”
“要不快点,挑开,别耽误人家下一位。下一位,下一位。”
下一位好不容易排到,忙把口袋解开,让他们验看。
“这也没干,挑回去再晒干了来吧。”这是社员们最害怕听到的话,大家都是大老远挑来,有的甚至十多里路,再挑回去,简直比死都难受。这时,他们会低声的说:“贾三哥,你们就帮我收了吧,多扣几斤也行。”
如果此时,两个收粮员互相望一下,没说啥,女的也帮再捻捻干湿度,就会说:“只能勉强,好吧,多扣四斤,挑进去倒了。”
这就算是比较幸运的,如果干湿度又有点问题,又要和他们几句顶嘴,那就只有倒霉的,多半只得挑出去。但大多数还是不会往回挑,就在粮站附近找有晒坝的农家,借他们的晒坝晒晒,给他们几角或一元费用,晒上两个三小时,然后再挑去排队,那时,就会循规蹈矩的不再和他们说啥,任由他们扣点,免得再受折腾。如果是雨天又碰到这事,是最麻烦的,只有把粮食寄在周围的社员家里,回家,等待天晴,再来抬出来晒,然后再送。所幸粮站周围的社员都还很体谅人,任随社员们寄存,一般不会有损失。如果能将粮食顺利送掉,就象摆脱了一场大麻烦。
如果粮站里有个熟人,是大家梦寐以求的事,不仅能扣得少些,即使干湿上有点小瑕疵,也会一句话就解决,所以,每到送粮的时候,也是大家都在千方百计动用点小小“关系战”的时候。粮站职工已经被社员们设法结交着,不是被喊姑姑,就是被喊婶婶,不是被喊三叔,就是被喊四伯,亲热得很,粮站工作员们的表情,这个时候是最傲然的。送脱了粮,顺利的结了钱款,有的社员一高兴,还会到公社屠场割上一斤或两斤肉,公开的挂在扁担上,还会一路招来别人羡慕的问候:“送脱了啊,今天就打牙祭啊,可以哦!”
排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轮到了陆选南,夫妻二人把全部小麦放到棒秤上,验粮员贾树把手伸进箩筐中部,抓了半把小麦,放在他面前的一个铁盘上,然后用棒秤的砝码砸、揉了几下,又放几粒在嘴里咬,半晌,望了陆选南一眼,说:“你这小麦还是不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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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几户的情况大家都已经看到了,父亲不想被折腾,陪笑着说:“干是干的,昨天我们还磨了几斤面粉,很利索的。贾三哥,你们就收了吧。”
他没有回答,又抓一半把放在铁盘里,用铁砝揉了下,然后说:“扣三斤。”
陆选南是称过挑来的,专门多带了四斤来,可扣三斤后,就刚好差一斤,那今天就结不了帐,并且为这一斤还得下次来排队,他忙回过身,准备向钟向尧箩筐里先挪一斤,回去再给他,钟向尧刚去解手去了,陆选南忙喊声:“鬼头鸟,先舀一斤用用。”
“舀就是。”钟向尧刚解完手,忙赶过来。
陆选南舀了一斤,放在箩筐里,两个收粮员再没说啥,给他称完,开票,然后韩叙芳拿好票,再去另一个仓交花生和豆子,这一处人不多,去就称过,然后去排队结算。
钟强和秦明明、陆运红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看着大人们交粮,陆运红忽然想起班上的人说过,同桌贾丽群的父亲就在粮站上班,这个被人称作“贾三哥”、“贾癞子”的收粮员,会不是就是她的爹?因为他发现贾姓在这儿很偏僻。除了贾丽群姓贾,他还从来没听说过,他马上肯定的对钟强说:“那个人是贾丽群的父亲。”
钟强认真看看,笑着说:“你敢确定?人家贾丽群的头发可是很漂亮的。”
秦明明说:“你们班的女同学啊?漂亮不?介绍给我,以后咱们家交公粮就少受些麻烦。”
“你想?人家小四哥的同桌,他敢抢?”
几个说着随着的说着,不料此时,钟强的父亲和称粮的二人争论了起来,贾树华说粮不干,要么扣五斤,要么不收。钟向尧全家四人共才交一百二十斤,加上还多带了五斤,已被陆选南要去了一斤,这又要被扣五斤,他无论如何不接受:“我的粮不干,那刚才你们为啥他们舀那一斤去,又是合格的?”
对方一时语塞,片刻贾树华说一声:“要交就交,不交就先挑开。”
在公安局里面呆过的钟向尧可不像陆选南他们一样,只知道委曲求全。他早对他们见粮必扣很气,往箩筐上一坐;“你不说清楚,我就挑开了啊?”
“你敢怎样?鬼头鸟?”贾树华看来也知道他的绰号。若在平时,谁这么叫钟向尧,他不会计较,可此时,就有挑衅的味道了,他马上站起来回敬:“贾癞子,我不敢怎样,我是守法公民,依法来交公粮,你是根据哪一条法律要扣我五斤,请你把法律依据找出来。”
大概“贾癞子”三个字刺激了对方,贾树华立即脸色胀红,手有些发抖,他跟着站起来说:“嘿嘿,这要我找法律依据?我找不到,今天就不收你的!”
“我就等到你找到了依据为止。”钟向尧同样对着贾树华的鼻子说。
称粮的女子李梅看到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的场面,有些紧张,缓和了点态度,说:“挑出去,晒晒来嘛。”
钟向尧根本不理她,继续和“贾癞子”对视,所有交粮的人都不作声了,看着。钟向尧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退让,使得被人低声下气尊敬惯了的贾树华再忍无可忍,一低头,用力一掀,就把棒秤上钟向尧的箩筐直接掀翻,麦子倾倒在了地上,接着叫下一位。这一下钟向尧也就爆发开来,他伸手抓住贾树华头上那仅余的几缕头发,一扯一拉,把他带翻在地,头直接栽进刚倾倒在地上的麦子里,头发也被扯掉一绺,贾树华顿时发出一声大叫,爬起身,抓住钟向尧,二人开始一边骂一边扭打,旁边的称粮员吓得慌忙大叫,钟强和陆运红三人霎时吓得不知所措,陆选南和韩叙芳结算去了,没在这儿,秦代清忙忙的在旁边劝阻二人,可是他年龄大,力气也没有他二人大,不敢参与拉架,怕反受误伤。场面已经失控,钟向尧忽然大吼一声:“老子坐过的,大不了再坐一次早就见不惯你个的做法。”
他说着,一掌摔开对方,操起扁担,照着“贾癞子”的头就打下去,周围一片惊叫,秦代清再顾不上什么,慌忙一边抱向钟向尧,一边喝道:“鬼头鸟,你不能这样,快放下。”
即使如此,扁担偏了依然砸在“贾癞子”的腿上,只是因为秦代清的这一抱,砸的力量减少了大半,贾树华躺在地上,哀哀叫着,秦代清赶快将钟向尧的扁担夺下来。粮站其它的工作人员都来了,办公室的人也来了,粮站领导也齐刷刷的赶来现场,众人把一边控制住钟向尧,一边扶起贾树华,办公室的人已经给派出所打电话,不片刻,派出所人员赶到。
因为粮站职工家属住房就在粮站旁边,贾树华的老婆和孩子也已经赶来,他们扶着贾树华就开始大声哭,这下几个靠不近边的学生陆运红和钟强看到,同学贾丽群来了,确实贾树华正是贾丽群的父亲。钟强眼见老爹就被派出所来人带着,慌忙的大叫着跑过去,抓住,被人拉开,钟向尧对儿子大声喝道:“回去,别怕他们那伙人,和你娘把家看好,大不了老子再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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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叙芳和陆选南赶过来,和众人眼看着钟向尧被派出所人员带走,陆运红和秦明明只好去拉着胀红脸咬着牙几乎要哭的钟强,恰和贾丽群四目相对,楼丽群已抽泣得眼睛发红,狠巴巴的盯了三人一眼,和粮站其它人一起,送他父亲去公社医院。
陆选南夫妇和秦代清一起,把被贾树华倒在地上的粮食替钟向尧收拾起来,装在箩筐里,因为称粮棒秤周围的地面还是很干净的,麦子也没啥损失,陆选南挑出来,暂时给寄存在附近的农户家里,等过几天钟强的母亲来晒晒再交。秦代清继续交粮,场面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几个人交完公粮,马上带着钟强一块往派出所,要去问个明白,派出所值班民警直接拒绝了他们:“事情严重,等候处理,到时晓得通知你们。”
几个人只好暂时带着钟强往家里赶,一边安慰着钟强,一边给钟强的母亲报信。
“选南,这事你们看看,可不可以让你家陆运新帮帮忙,他是在县公安局里的嘛。”秦代清说。
“我刚刚也想过,但隔得太远,他又是临时人员,怕管不着这么远的事。”
“刚好明天我侄子要到县城,要不你可以写个信,让他带去给运新,试试。”
“我回去考虑一下。”陆选南说。
“哎,鬼头鸟也是,反正都是自家种的,他们要多扣两斤嘛就多扣两斤嘛,想想去年生产队,少得一半的粮食,还不是过了。”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