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那时我们
八年前,启海戏剧学院,三教活动室。 魏清下了课赶到的时候,童越和向思轶已经结束了一回合的吵架,坐在桌子两端谁也不理谁,各自生着闷气了。 自从被童越游说进了《惊夏》这个剧组后,已经过了快两周,名义上是说剧本还有需要打磨的地方,本质上就是针对一些剧情细节童越和向思轶还没有完全达成共识,于是就有了这每次剧本会上拍桌子吵架的局面。 稀得好这两人都是不记事儿的,天天吵,吵完也就忘了继续哥俩好。 只有魏清天天被夹在中间,一开始还劝劝,后来也就随他们去,再加上大二本来课就多,经常都是他下了课赶过来就发现架已经吵完了。 但今天好像有些严重。 “你牛你自己写完呗!反正是你的片子,找我来干嘛啊!这活儿爱谁干谁干!” 向思轶猛地站起身,不解气又猛拍了下桌子就往外走。 “师姐”魏清出手想去拦,却被向思轶躲过。 “爱上哪儿上哪儿!清仔你坐下!”童越粗声说到。 向思轶听到童越这么说,火气更大,加快了脚步跑出了活动室。 “师哥”魏清无奈地看着同样梗着脖子气呼呼的童越,有些头疼。 这两个人,真的很幼稚。 “她脾气怎么就这么臭!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不是说否定她的想法,但凡事都得留个余地,大家讨论讨论有什么问题?”童越像是特别想要在魏清这里寻得共鸣一样,“我比她还大一届呢,有这么不尊重师哥的吗!” “你知道的,她没那意思。”魏清拍了拍他的肩。 童越撇撇嘴,他当然知道,认识这么久了他当然知道向思轶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他这个年年拿奖学金,横扫各种学生赛事的小师妹本质上就是头倔驴,只看得见胡萝卜,除了眼前的戏别的是什么都不在意,看着她那个犟脾气的样儿啊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魏清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挺晚了。” 他今天是下了晚课过来的,已经快九点了,学校宿舍是十点的门禁。 向思轶这一跑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回宿舍了,回去了倒还好,要是跑出去了,又还在气头上,一个女孩子多少有点不安全。 “还好吧,也没有很晚”童越已经消气冷静下来,有些心虚。 魏清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烂摊子是不指望这俩货自己来收拾了。 “我跟过去看看吧,应该还追得上。” “行吧早点带回来,明天还干活儿呢!真是不省心!”童越还在嘴硬。 魏清也不知道这俩人哪一个更让人不省心一点,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只得转头追了出去,看还能不能追到。 幸好,魏清一下楼就在门口遇上了还在扫小黄车的向思轶。 他也没出声,只是默默地走近了她。 向思轶只觉得面前突然站了个人,抬头一看,是魏清。 他穿着灰色的短袖双手插兜,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让我怎么说你们好”的意味。 向思轶有点摸不透这个比同龄人成熟不少的师弟。 明明是被童越忽悠来,但开始准备工作之后却又非常的自觉,没有一点被“胁迫”的样,问到了也只说“既然答应了就得好好做”,对于向思轶这种爱乱来的人,魏清有点太认真规矩了些。 向思轶觉得他性格其实有点太好了,只不过不太爱说话显得有点沉默,总是被人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个冷漠的家伙。 知道魏清追上来是出于关心,向思轶也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给他看脸色。面对他好看得要命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开口了。 “我是还有点生气,想骑车散散心,没事儿你别担心。” “准备去哪儿?” “不知道” “我陪你吧。” 于是十五分钟之后,就出现了魏清骑着自行车跟在向思轶后面扬长而去的场面。 他们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因为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他也不问了,两个人只是漫无目的的骑着,骑出了学校也骑过了小吃街。 随着身边的街道慢慢变得人烟稀少,魏清觉得幸好他跟来了,不然真的太不安全了。 九月的夜晚已经不那么炎热了,甚至还有丝丝的凉风,不紧不慢地骑着车倒是惬意。 魏清看着他前面那个骑车的女孩,她今天没有化妆,配上总是不服输的
表情,显得年龄很小。她的头上抓着一个抓夹把头发都束在脑后,但那些短一寸的发丝总是会被风裹挟着贴上她的面颊,她时不时地会用手去整理一下。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路,脑子里却冒出想帮她拢一拢碎发的念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骑行了一个多小时,打头阵的向思轶终于停了下来。 魏清也跟着踩了刹车。 她单脚撑着地,转过头来对魏清说:“我气消啦,我们回去吧。” 然后露出了非常非常灿烂的笑容。 骑过自行车的人,都知道一件事。 就是慢慢骑虽然一点都不累,但只要骑得够久,下车的时候大腿就会变成不自觉地发酸发抖到你完全没有办法控制的滑稽场面。 特别是不常骑车,肌肉并没有得到锻炼的人。 只可惜,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向思轶跨下了车正准备朝魏清走过去,却被大腿酸得一哆嗦,差点失力到跪下去。 她连忙扶住了车撑起了自己。 “救命阿清我腿在抖”向思轶欲哭无泪。 魏清心里也是不妙,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腿根也在发酸,只是出于面子,他表情上没有显露分毫。 他清了清喉咙:“要不,休息一下,我们打车回去。” 他们高估了启海的繁华程度。 由于已经骑到了两个片区交界待开发的地方,在晚上基本处于荒无人烟的状态,过路的出租车是没有的,手机叫车软件也一时半会儿没有司机接单。 两个人只得无聊得原地坐下,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不会还得骑回去吧” “” “我的腿真的在发抖欸,你没事吗?” “” “对不起啊,怪我怪我,不该骑这么远。”向思轶突然很认真的说到。 她的表情有点愧疚,好像是真的觉得是她这个师姐连累了师弟。 “开心点了吗?” 像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一句,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就静静地看着她。 “嗯,开心了。” “那就好。” “你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她认真的问,“老童人那么好,我还跟他吵架。” “不会。”他说,“我们都知道,你没有恶意。” 她换了一下脚摆放的姿势:“我是对自己不满意。” “如果我真的能写得很好的话,别人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意见,我就是,有点生气自己为什么做不好。”她抬头看着夜空:“离我想要得到的认可,怎么还有那么远啊。” 也许此情此景下,安慰一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才是大多数人会做的选择,但不知道为什么,魏清就是觉得如果说这样的话,眼前这个女孩子只会更气馁。 “对自己生气也没关系。”他笑了笑,“等生完气之后,别忘了继续做你该做的事就好。” 她看向他,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你说得对,反正啊,我今天这气是差不多生完了。” “平时生气了也是这样骑车吗?” “也不一定,有时候到处走走,有时候去坐公交车或者地铁,坐到哪儿算哪儿。” “不怕坐到不认识路的地方?” “怕什么,总有办法的。”向思轶好像总是这样对任何事都理直气壮。 “不这样的话就算这个城市很小,我也会有没有机会的地方和绝对不会知道的事情。而且如果知道要去哪儿的话不就没意思了,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有惊喜啊。” 她仔细跟他掰手指数着:“有时候会遇到让人摸的小猫小狗,有时候会意外发现好吃的店或者是这个城市意想不到的一面,有时候也会像今天这样学到新知识,至少以后我不会在我的剧本里让男女主骑自行车绕城约会了,太不美观了。” “这叫学到新知识?我以为这种叫吸取教训。”魏清笑了起来,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向思轶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男孩子,“我发现你其实也没那么闷嘛。” “嗯?” “你平时老不说话,做事又很认真,真的很像一个闷闷的小老头。”她伸出手固定住他的脑袋,“就该像这样,多开开玩笑,轻松一点,不用那么周全的。” 他有点
不敢动。 “在剧作里,像这样有一点缺口,有呼吸感的人物才会更让人感到心动嘛。” 他们四目相对,好像都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向彼此。 没有人再说什么,气氛有点太安静了,唯一的背景音是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蛙鸣。 他的眼睛深得像是黑色矿石研磨出的墨,她含着笑意的眼睛很亮,像是碎掉的星星。 两个人都觉得气氛有点太过微妙。 向思轶收回了手,拨弄起手机装作看叫车软件的样子,脸颊有些发烫。 魏清还有点没回过神,脸上还残留着她手掌心的温度。 他不好意思再伸手去碰一碰。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打到了车回学校,只是早就已经过了宿舍的门禁,在目送向思轶对宿管阿姨撒娇耍赖成功回寝后,魏清也回了男生宿舍。 看到是表演系的学生晚回寝,宿管大叔已经见怪不怪,表演系经常会因为一些汇报演出的节目排练而晚归,又见是一向踏实风评很好的魏清,宿管只常规地叮嘱了几句之后就放了行。 但魏清的晚归却惹起了室友的八卦。 “哟哟哟,清仔这是去哪里了呀,这么晚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魏清刚一进门就被最爱起哄的孙毅刚逮了个正着。 “老实交代,和师姐干嘛去了!” “?” 魏清被这突如其来地质问搞得反应慢了半拍。 “臭小子还装,”坐在下铺的夏杰游戏都不打了,摘下耳机加入了八卦的队伍,“有人看到你和戏系的那个师姐骑着自行车出门了,刚认识没两周吧,下手挺快啊。” 连原本蹲厕所的寝室老幺袁梓柏也连忙出来加入谈话:“向思轶师姐!戏系的大佬!老三你攀上高枝儿了!” “什么叫攀高枝儿,”孙毅刚不乐意了,揽过魏清的肩膀,“我们老三也是表演系一枝一棵草,明日之星,他们这叫门当户对。” 魏清拿开他的手:“行了别闹。” “就是,你们有没有重点啊,门当不当的那是后话,现在是在问,他们今晚干嘛去了!”夏杰无语地帮大家抓重点。 魏清被三个室友围在角落里,显得弱小无助,但童越和向思轶争吵的事实属个人隐私,他不好在背后乱传遂了他这些室友的愿。 “是骑车了。” “然后呢然后呢!” “骑了很远。” “嗯嗯然后呢!” “打车回来了。” “没了?” “没了。” 三个室友无语问苍天。 “这就没了?” “不然呢?”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啊?” “聊角色”魏清微微心虚。 “不是,哪有这样约会的啊?” “谁说我们在约会?” 三个室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企图用眼神传递自己的无语,孙毅刚拍了拍魏清的肩膀用任重而道远的语气说道:“清仔,这年头,晚上十点,单身的俊男靓女一起出街超过两小时,如果不是约会的话希望你身心健康,这真的很难评,我就祝你成功吧。” “” 在童越和向思轶不断的重复吵架和好数次后,《惊夏》终于定稿,并准备在国庆节正式开机。 因为只是短片,拍摄周期大概只有半个月,考虑到魏清的课业繁忙,童越决定让大家国庆加个班,把需要去城郊村镇上取景的部分都先拍完,等假期结束之后再在市内利用魏清课余的时间把剩下的镜头拍完。 9月30号刚一放假,童越就拉着一车人直奔取景地,生怕有人跑了。 学生剧组向来人数精简,技术人员加上童越他们三人,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人。 故事主要是以男主角小镇少年何忆的视角展开,其他没有什么太多戏份的固定角色,童越打算在镇上直接找合适的乡民来出镜。 童越在镇上找了一个小宾馆作为这一周的落脚之地,正在帮忙办理入住的制片艾云云也是学校的学生,听说是童越从化产业管理专业那边忽悠来的。 向思轶是启海本地人,从小生活在城市,没怎么来过这样的小镇,在她的印象中这小镇就像是千禧年间的电影里描绘的样子,挺复古的挺有生活气的,不由得有些好奇。 趁着在等入住的时间,向思轶没忍住沿街溜达了起来。 <
> 注意到向思轶快走远了,魏清也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就见她停在了一个小具店门口。 说是具店,不如说是杂货店,除了具也有一些生活用品五金百货,还有各式小玩具,摆的那叫一个琳琅满目。 向思轶一扭头就看到他站在不远处。 “阿清!”她招呼他过去,他走到她身边。 “你看这个好看不?” 她拿起一个棱柱形的十几公分高的玻璃小花瓶,像是那种会插上塑料假花放在餐桌上做装饰的瓶子。 “想买花瓶?” “不是,”她摇摇头,“这个拿给你当道具,装你的蝉。” 剧情里少年何忆捡到了一只蝉后把它养在了玻璃瓶里,道具组准备的瓶子是一个常见的牛奶瓶,玻璃更厚一些有点磨砂感,没有这么透明。 “你看这个,它更透一点,而且它这个形状能有折射,你看这个光,比咱原来那瓶子好看多了。” 他看着她拿着瓶子不停地转着角度,企图找到光折射得最好看的一边展示给他看,隐隐的七彩光斑倒映在她的瞳孔和脸颊,他甚至还能看到光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好像是找到了合适的角度,她兴奋的对他说:“你看你看,像不像你的眼睛,亮晶晶的。” 魏清的心跳突然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