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妈妈，对不起
饭后，李轩宇坐在飞驰的出租车后座上，盯着路边一幢幢耸入云霄的建筑物发呆......
“轩宇，”坐在一旁的林紫涵看见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试探着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哦，”李轩宇这才回过神来，他揉了揉眼睛，然后挠了挠后脑勺，才有些慢吞吞地答道：“妈妈，我在想人为什么活着？”
“唔，”林紫涵完全没有想到年级轻轻的儿子会突然问出这么有哲理的问题，她竟然一下子口拙，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回答儿子的问题了。
“嗯，傻孩子，乱想什么呢？”林紫涵只得借故搪塞道......
“妈妈，我是认真的，这个问题也曾经困扰了我很久，可是，我，我现在有答案了......”李轩宇说完，便一脸诚挚地看着林紫涵，眼神里充满了坚持和自信。
“唔，那你给妈妈说说看......”林紫涵微笑着看着李轩宇，神情却也变得庄重了起来。
“自从我刚才听了程叔叔给我们讲的故事，我现在懂了，生而为人，就要为自己的信仰活下去！”
李轩宇盯着林紫涵的脸，斩钉截铁地继续说道：“程叔叔当年赴越抗战，在部队遇伏的重要时刻，我相信不是任何人都能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做出正确抉择的，但是程叔叔却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支撑他做出抉择的肯定不是大脑发热或者英雄主义，而是滋生在他背后的信仰......”
林紫涵看着李轩宇那副稚气依存的脸庞，听完了他落地铿锵有声的解释，心里却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嗯，自己的儿子已经在慢慢成熟了......
“我说的对吗？妈妈，”李轩宇一脸诚挚地望着林紫涵问道。
“当然对，儿子，妈妈没想到你竟然可以理解出这么深刻的含义，真为你感到高兴......”林紫涵不由得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李轩宇柔软的黑发，然后又缓缓说道：“这么说，你，你是崇拜程叔叔了......”
“当然，程叔叔虽然脚跛了，但是他却比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正常的人都要伟岸，他是一个值得我崇拜和尊敬的人，”李轩宇把头扭向车窗外，嘴里坚定不移地说道。
“哦，”林紫涵脸上掠过一丝欣然的神色，嘴上却又问道：“那你觉得这个程叔叔除了是个战斗英雄，值得你尊崇外，还有别的优点吗?”
“别的优点？”李轩宇扭过头来，有些不解地看着林紫涵，但还是仔细想了想，然后才缓缓答道：“程叔叔他不同于其他中国男人，他还挺绅士的，而且看起来还蛮温柔的......”
“嗯，”林紫涵有些满意地看着李轩宇那张英气的脸庞，心里面暖融融的。
她还是挺满意轩宇对子岳的评价的。
“妈妈，您问这个干嘛呢？”李轩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过头问林紫涵。
“嗯，一会儿到家，妈妈给你讲个故事，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事，好不好？”林紫涵此时却扭过头盯着窗外飞速向后掠过的景色，幽幽地说道......
.......
于是，在那个春意渐浓的夜晚，在客厅温暖舒适的灯光下，林紫涵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对着端坐在一旁的李轩宇，打开了自己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回忆......
从故事中女主人公的父母遇难开始，到后来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下乡运动，再到河庄坪当年的饥寒交迫，最后到高考改革春风的到来，林紫涵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想将二十多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或者幸运用旁观者的理智态度来诉说给李轩宇。
然而，当她讲到故事中的女孩上大学后，得知男友战死沙场的消息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所以，妈妈，那个女孩就是你，而那个赴越参战的就是今天和我们一起吃饭的程叔叔了？”
李轩宇天资聪慧，当他看到林紫涵眼睛里涌出的泪水时，他一切就明白了......
只是，不同于林紫涵的悲恸，李轩宇此时的态度却有些异于常人的冷静和淡然......
他似乎已经明白了林紫涵今天为什么穿着这么隆重，而自己为什么远赴重洋归来没有马上回家却莫名其妙地去参加了一个饭局，而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夜晚，妈妈又为什么给自己讲那个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悲伤往事......
这一切，似乎都在促成一件事情......
那就是让李轩宇从心里面接纳程子岳，
让他成为自己的另一个家人......
可是，李轩宇却打心眼里承认自己办不到，从小到大的精神洁癖让他固执的认为林紫涵只是自己的妈妈，是已经逝去的爸爸李兴华的爱人，而不是那个故事中曾经那个与程子岳纠缠得死去活来的情人......
“妈妈，对不起......”李轩宇看着仍旧在伤心流泪的林紫涵，却有些突兀地说道。
林紫涵此时才发现了李轩宇脸上的神情，冷若冰霜......
她突然觉得如鲠在喉，心里却像是在被凌迟般难受极了......
“轩宇，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对妈妈......”林紫涵的哽咽着，声音似乎像是在祈求一般......
“妈妈，对不起，”李轩宇似乎不为所动，然后冷冰冰地继续说道：“自从爸爸离开我们之后，我再也接受不了别的人走进我们的生活了......”
李轩宇说完，竟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把房间门反锁，兀自靠在卧室的墙上，脑袋里乱哄哄的，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房间外却传来了林紫涵同侧心扉的哭泣声。
她为什么而哭泣呢？
是因为当年的生死离别吗？
是因为现在相见却又不能相爱吗？
我想都不是吧。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痛，它被自己最亲的人种在支离破碎的心里，然后生根发芽，直到它滋生成枝深叶茂的大树。
这种痛，刻之入骨，深之入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