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星期五的早上,天色依旧阴沉而潮湿。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布满阴云的天空已经黑了大半,行走在室外时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很快就寒冷僵硬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米凯莉亚往手上呵了口气,搓搓手指抓上扫帚柄,一下蹬入深色的云雾水汽之中。 向来热闹开阔的魁地奇球场此刻皱缩起来,像一块遇冷收缩的巨大钢铁,似乎连呼喊声都难以传出很远。 米凯莉亚在其间飞行,看见观众席上稀稀落落的人群。她俯下身,很快滑行过去,停在了几个发色各异的脑袋面前。 “嗨。”莱安高兴地挥挥手,将怀里一大袋捂得热乎乎的果冻鼻涕虫递出去,“要吃点吗?” 米凯莉亚看了眼边上尝试把果冻鼻涕虫的脑袋咬下来的伯莎和贝蒂,相当有韧性的糖果被她们拉得很长。 “好啊,谢谢你。”她说,从袋子里掏出一根红色的鼻涕虫。 “怎么样,有信心吗,莉亚?”伯莎含含糊糊地说,嘴里不停咀嚼着糖果。 “不能没有吧?”莱安抢先说,“我们帮你看了,你的竞争对手一个个看起来都像呆瓜。” “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米凯莉亚回过头,看见几个坐在扫帚上的大家伙,让她恍惚间以为克拉布和高尔也来参加格兰芬多的魁地奇选拔了。 “好吧,我还从不知道我们院有这样吨位的人物。”她说。 几名正式的魁地奇队员围在球门柱前讨论着什么,罗恩悬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罗恩的对手看起来倒是很强劲。”伯莎评价道,“还有个美女呢。” 米凯莉亚眯起眼睛,果真看到一个一头金棕色鬈发的女孩,隔着半个球场都能望见她红棕色的口红。 “哇,过来竞选守门员还要化这么精致的妆呢。”米凯莉亚向往地盯着她飞到太阳穴的眼线说。 伯莎轻咳一声,精心刷过的睫毛随之颤动起来。 莱安探出上半身,拉近了自己和米凯莉亚的距离。“那个金发的小姑娘是谁?”他小声问,意有所指地瞟了眼身旁的贝蒂。 米凯莉亚的目光落在贝蒂冻得发红的脸上。 “我们院的一年级新生。”她说,“多半是来看弗雷德的。” 莱安惊讶地睁大眼睛,“可是,他不是……” “才不是呢。”贝蒂还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很快打断了莱安,同时非常快速地嚼起糖果,想将它们赶紧咽到肚子里去。 好像仓鼠。米凯莉亚和莱安的眼神里流露出相同的内容。 “我是来看你的,莉亚。”贝蒂终于说。 米凯莉亚挑起眉毛,“为什么?”她问。 “因为我看出来了,”贝蒂骄傲地坐直身子,郑重地说,“弗雷德是你男朋友,我才不会去追别人的男朋友。” 莱安的表情很丰富,像是第一次对一个一年级的小孩刮目相看。 米凯莉亚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她的眼神游离起来,“好吧。”她说,“可是这和你来看我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贝蒂说,“朋友应该来看朋友的选拔。” 米凯莉亚转转眼睛,不想让她看出自己此刻情绪的起伏。“可是,贝蒂。”她不知为何突然很想逗逗她,“我不和小孩子交朋友。” 贝蒂的嘴噘了起来,“我才不是小孩子。” “得了吧,你就是。”莱安好笑地说。贝蒂转头上下打量着他,一边接过他递来的又一根果冻鼻涕虫。“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莱安,莱安·弗鲁姆。”他耐心地说。 “弗鲁姆……”贝蒂又一次小声嘀咕起来。 “配贝蒂会好听吗?”她抬起头询问地看向米凯莉亚,“贝蒂·弗鲁姆?” 伯莎在一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莱安张大嘴,少见地脸红了。 米凯莉亚努力装出很严肃的样子,认真地点点头,“很不错,很好听。” “我倒觉得一般。”贝蒂说,转头直直地盯着莱安,“但是还能接受。我想我也不是不能嫁给你。” 莱安现在看起来很像一颗番茄。 “想什么呢,你太小了。”他说,“而且你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 远方传来一声悠长的哨响,是安吉利娜发出的选拔开始的信号。 “好了,祝我好运吧。”米凯莉亚跨在扫帚上,朝他们展开笑容。 “你一定可以的。
”他们说,看着米凯莉亚像一阵风般飞向球门。 米凯莉亚确实有着把事情想复杂的本领。就比如现在,飘在球门柱前时,她意识到来竞选替补的人其实是很少的——要不然她怎么会在霍格沃茨读了五年都没见到过别的替补队员呢? 她看着那两个能把扫帚压弯的胖墩,心里有些扫兴,就好像她为了一场考试做了充足的准备,最后发现考试内容是要求她按顺序默写出26个字母。 至少她陪罗恩练习了不是吗?她给自己打着气,重新抬起头,像往常参加任何一场魁地奇比赛时那样甩甩头发,将它们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 球场从中间划分开,守门员和替补的选拔同时进行。 安吉利娜含着哨子飞在半空,手里拿了一个很大的写字板,和凯蒂一起一脸严肃地盯着那六七个守门员候选人。 艾丽娅和那对双胞胎则看起来悠闲得多,他们跨在扫帚上饶有兴趣地来回打量着这边的三个追球手替补候选人。 弗雷德懒散地搭在扫帚上,嘴里叼了根颜色鲜艳的羽毛笔。他小心地瞥了两眼艾丽娅和乔治,见他们没注意到他,便骑着扫帚慢悠悠地晃到了米凯莉亚身边。 他凑过去,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们以为没有人会来挑战替补的位置,都已经想好了你今天过来就是走个过场,毕竟你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但是——真不知道这两个小胖子是怎么想的,竟真打算和你一较高下呢。” 米凯莉亚像是被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那些阴魂不散的负面情绪一下浮出水面,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你们都知道?”她抓紧了身下的扫帚,“知道不会有人来和我竞争?” “是啊。”弗雷德不以为意地说。此时其中一个胖墩已经飞了出去,努力尝试把鬼飞球抛进圆环里。“就比如从来没有人试图挑战过击球手的位置,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和乔治是我们院最好的。”他说。 一号胖墩的球没能投进圆环里,它们偏向四处,又或者被充当守门员的艾丽娅拦了下来。 冷风吹乱了米凯莉亚的刘海,和一星期以来每天晚上都会经历的一样。她上下漂浮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个傻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冷冷地说,没来由地感到头疼欲裂,躁怒的情绪难以控制地在胸腔内生长起来。 二号胖墩仅仅投进了一个球,却高兴得吹起口哨,绕着艾丽娅飞了好几圈。 米凯莉亚觉得他聒噪得像只鹦鹉,这让她越发烦躁不安。 “为什么?”她又问,语气强硬了不少。 弗雷德这会儿意识到了她的情绪产生了些许变化,于是呆呆地看着她,羽毛笔在手中逐渐扭曲变形。 “总得有点仪式感,是不是?”他试探地说。 “仪式感?”米凯莉亚发出一些轻蔑的笑声,最终没把自己这些天来浸泡在汗水中的经历说给他听。她感到情绪正在控制自己,这让她陷入恐慌,可那愤怒引发的直达心口的酥痒就像数百道微弱的电流,竟给她带来了奇异的快感。 情绪正在反噬她。 米凯莉亚接过鬼飞球,泄愤似的狠狠朝圆环中砸去。一个,两个……鬼飞球不断地在圆环间穿梭,又缓缓降落到地上,被她很快拾起。 “好了,莉亚,停!够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米凯莉亚大口喘着气,回过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淡眼神看向声音的发出者。艾丽娅无措地眨着眼睛,那样紧张慌乱的眼神一下撞进她心底,让她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 “梅林啊……”她小声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飞过去,将球交到艾丽娅手上。 “你很优秀,真的。”艾丽娅轻声说,“我们都认可你。” 米凯莉亚这会儿只觉得浑身都沉甸甸的,胃里仿佛塞满了石头。 “我明白。”她喃喃道,“我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向来如此……” 她备受宠爱,成绩不差,拥有很多朋友,还有一个陪伴多年的恋人……可正是这些大多数人都羡慕的东西,她竟然从没为之努力过,好像一切都是她应得的,这让她突然陷入巨大的不安。 “你还好吗,莉亚?”艾丽娅关切地注视着她,“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不,没有……”米凯莉亚摇摇头,朝她笑笑,“真的,谢谢你,艾丽娅。” 风又吹了起来,刮过米凯莉亚耳边,像低吟,又像呜咽。 公共休息室里一片喧闹。罗恩成功当选了格兰芬多的守门员,他高兴坏了,硬是给米凯莉亚灌了一瓶黄油啤酒。 “那
些训练真是帮了我大忙!”他抹着胸口大片的酒渍,兴奋地说,“我想我发挥得还算稳定,尽管表现不是最好的——我知道,我看得出来——可是维基,就是那个粉涂得很厚的女孩,直言如果训练和她的‘魅力俱乐部’相冲突,她会把‘魅力’放在第一位,这肯定是不行的;还有那个胡珀……” “好啦,罗恩,”米凯莉亚打断他,“我想我明白了,恭喜你。” “哦,”罗恩说,尴尬地咂了咂嘴,“也祝贺你,莉亚。” 米凯莉亚走回寝室,把自己摔进枕头和被褥间。 刚刚灌下的黄油啤酒让她晕晕乎乎,莫名其妙升起的火气这会儿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愧疚和悲哀。 她到底是怎么了?竟学不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好像伤害别人的心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她翻了个身,无助地望着紧闭的窗户,在同样漆黑的环境下,外头的夜空倒显得亮堂起来。 米凯莉亚感到浑身冰冷,双手发僵。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一条蟒蛇,一只巨蛛,或者别的什么,只要是让人害怕的东西。 她听见门缝间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于是支起脑袋,看见一只泛黄的纸飞机挣扎着从门框和地板的缝隙间挤了进来,一路滑翔到她的床边。 她捡起它,小心地打开,露出里面丑得十年如一日的字迹: 莉亚,我亲爱的,恭喜你当选格兰芬多的追球手(替补)!当然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和实力,绝不是我们放水或者开后门,或者是你作为霍格沃茨最棒的击球手(之一)的女朋友的特权——我是说真的,没有一点影射的意思,绝对没有!我发誓!你飞得真的很棒,我要为我说过的话道歉,再说一次,你飞得实在太棒了。乔治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米凯莉亚长时间地盯着洇在黄油啤酒印渍间的弗雷德的签名。她很想笑,却发现自己的脸颊湿湿的。 她捧着展开的纸飞机躺回床上,嘴角还是勾了起来。 她的确是个幸福的小姑娘,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值不值得。 真希望自己的多愁善感只限今晚。她这样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快要坠入迷离的梦境之前,她似乎听见了两道心跳,一道属于自己,另一道来自脑海,它是如此清晰,仿佛一颗心脏就藏在枕头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