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无声之泪

每天睡醒就是开会和写稿，除了偶尔会为了开会出门，向思轶几乎用了所有的时间呆在家里创作。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头发也毛毛躁躁地长了不少，因为熬夜和焦虑而越发严重的黑眼圈昭示着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最近，她开始“有计划”的安排了一套离谱的作息，比如两天洗一次澡，四天洗一次头，两周敷一次面膜，少喝水少上厕所，下午四点吃一顿饭，争取在最节约时间的情况下维持自己的生命体征。 在成功地吃完了四盒胃药以及引来过一次120之后，她还稳如泰山，但身边的朋友开始急了。 关语娜跟卓婧婷和陈彦，在来向思轶家探望她偶然碰面过后也成为了朋友，并约定好大家轮流来她家里监督她的饮食情况，会经常帮她采买一些吃的放在家里。 向思轶就这样过上了不能自理的“团宠”生活。 关语娜会定时安排保洁人员上门打扫，卓婧婷则是把她按头带到外面剪了头发做了全身护理。 陈彦则承担了大部分的采买工作。 在去外地一个以种植业为生的村子里拍摄时，陈彦买了些当地特产的柚子和柿子，一回到启海就给向思轶送了过去。到她家时，发现她正把两天前没吃完的外卖放到微波炉里，准备将就垫吧两口，陈彦忍无可忍地让她换了衣服把她拖出了门。 先是把向思轶带到了一家粤菜馆，吃了些清单养生的粥和点心暖了暖胃，然后就带着她到了超市。 陈彦精心挑选着蔬菜瓜果，向思轶则在后面推着超市推车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她看着陈彦穿着一身设计感十足的风衣，非常违和地站在接地气的超市里，俊美不羁的精致眉眼用一种近乎深情的目光看着手里的茄子，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冒出来“超市王子”之类颇具喜感的词。 她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得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 陈彦用手里茄子敲了一下向思轶的头。 向思轶低下摇了摇头，还是没忍住又扑哧了一声。 陈彦有点莫名其妙，但又觉得比起死气沉沉的样子来说，向思轶还是这样奇奇怪怪的更好。 他们又推着推车来到了冷冻食品区，陈彦给她拿了几包饺子和培根。 “不许再吃隔夜的东西，要是饿了来不及点饭，就烧点水吃饺子，十几分钟就能好。” 见陈彦说得认真，向思轶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到底什么进度这么赶吗？你这身体可吃不消吧？” 无论是小说还是剧本的进度都没有人拿枪指着向思轶要那么快交稿，陈彦不明白向思轶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往死里赶时间，不惜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好像生怕晚了一分钟。 “想快点写完。” “有人催你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 “早点写完就能早点知道结果啦。” “什么？”陈彦没有听懂。 向思轶吸了吸鼻子，“现在还说不清楚，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完准备推着推车离开，却被陈彦抓住了胳膊。 “是很重要的结果吗？值得把你现在的生活过成这样？” 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瘦得像片纸一样活力不再。 有时候让人觉得，她像是故意在惩罚着自己一样。 陈彦很难认同她的选择。 “没有乱七八糟，我心里有数的。”向思轶其实很感动朋友们对她的关心，但她从来没打算“自暴自弃”，她放弃的都是她不在意的一部分“生活品质”。 跟她想要早点看到的结果比起来，并不算重要的生活品质。 她非常执拗地选择了现在这种像是自我折磨般的苦修。 也许是想让这段经历更深刻一点，最好刻进她的骨头和灵魂里，这是她既没有那么勇敢，又逼着自己鼓起勇气的证明。 “而且，真的是很重要的结果，非常重要。” 她粲然一笑，挣脱了陈彦的手，推着推车朝零食区走去。 陈彦追了上去，“少吃点零食，还不够你胃疼的是不是。” 等他们采买结束回到车上的时候，向思轶竟然主动提出了要去陈彦的摄影工作室看看的请求。 理由是，难得出来一趟，既然出来了，就多玩会儿再回去吧。 看到向思轶主动愿意放松总归是

好事，陈彦二话不说立即调转方向往工作室开了去。 陈彦的工作室是西城创意园区里的其中一栋，等到了目的地，陈彦看着向思轶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大门，还输了密码把门打开了来，忍不住出声。 “你这也没来过两次，路和密码记得可真够清楚啊。” “嘻嘻，记忆力好咯。” “那怎么不记得吃饭。” 向思轶自觉理亏地蔫了下去，讨好地笑了笑溜进了工作室里。 她其实很喜欢陈彦的工作室。 陈彦工作室的名字叫ira，是幻影、海市蜃楼的意思。 陈彦说，他用手拍下了他透过镜头看到的世界，但那一切仅仅对他是真实的，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是虚幻的海市蜃楼，因为人只能无限接近感同身受。 所以陈彦的镜头下那些仿佛随时都会碎裂的色彩，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的悲观又倔强。 室内灰白相间的极简装修高级又有质感，一楼是前台、设备间和拍摄区，二楼是办公区域和隔出来的休息室。 因为一楼要满足摄影棚的使用，所以有将近十米的挑高和极好的采光，阳光洒进无影棚的时候，那种圣洁感会让人的心境都不自觉地变得广阔起来。 加上陈彦在工作室里养了许多绿植，一年四季随着温度而交替开放的花花草草散发着自然的生命力，以及他严选的兼具设计感和实用性的家具和装潢，让人走进这里就会感觉到通体舒畅。 向思轶径直走到拍摄区靠窗角落里一个宽大的摇椅上一屁股瘫下。 这是她最喜欢的椅子了，能把她整个包裹住轻轻摇晃。 向思轶露出像吃饱的小猫一般的餍足。 “真这么喜欢这椅子，我让人搬你家去。”陈彦说。 这椅子是他从西班牙淘回来的，本来也就是当个装饰，给向思轶反倒是物尽其用了。 向思轶摇摇头，“这椅子得配合阳光一起，我家可没这么大的窗户。” 她侧着头看着窗外的落日余晖，橘红的晚霞透过玻璃倒映在她的眸中，像是一团烧的火焰。 冬天的傍晚大概是一天里最温暖的时刻。 今天没有拍摄，所以这个时间所有人都下班了，工作室里安静到她这样和陈彦小声地说话都会产生轻微的回响。 见她已经被夕阳吸引了注意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离开了，陈彦去拿了一罐苏打水和毛毯放到了她的旁边。 “那你自己先呆会儿吧，我上楼正好处理点东西，等你想回家了叫我。” 向思轶乖巧地目送陈彦上楼，然后继续看着夕阳发呆，结果没一会儿竟在摇椅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裹起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用自己还有点麻的腿顺着楼梯向二楼走去。 她看陈彦坐在铺满了各种参考图的长桌旁，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她上来都没察觉。 她悄悄走到他身后，看到屏幕上是一串珠宝项链的照片。 向思轶不由自主地被照片里那串项链吸引，那颗宝石吊坠通体冰蓝，晶莹剔透毫无杂色，成色顶尖，在精细的切割下反射出神秘夺目的光彩，被高超的工艺镶嵌在铂金制作的藤蔓底托上，像是从深海里拾起的一滴人鱼公主的眼泪，透着屏幕都能感到一抹浓得化不开得幽怨与哀伤。 “这什么，好漂亮啊。”她脱口而出，但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把它碰碎。 陈彦发现向思轶来了，抹了把脸，往旁边挪了挪把身边得位置让出给她。 “是之后拍广告要用到的道具。” 陈彦要给瑞士的一个高定珠宝品牌廷佩德拍摄新一年的创意视觉，将会用到图中这条古董蓝钻项链，也是这个品牌漫长历史中最具盛名的项链，来自0年代传世经典系列的“无声之泪”。 传说中，大西洋的海底有位无声的人鱼名叫卡洛琳。 因为无法发出声音，她总是自卑的一个人默默躲在被海藻包围的石壁下，不敢接触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与她同游的小鱼带着她来到海面，她第一次见到张开了洁白双翼的天神艾洛斯。 他在空中肆意地挥舞着双臂飞翔在云层里，在空中留下金色的残影。 卡洛琳一见倾心，但她既无法出声叫住艾洛斯，也没有勇气再次浮出水面见他一面，于是终日在石壁下默默思念着英俊神武的艾洛斯。 变故在天神与恶魔的大战中发生。 小鱼告诉卡洛琳，艾洛斯在与恶魔对战时被折

断了双翼，现在坠入了海中。 卡洛琳听后飞快地向艾洛斯游去，她一边游一边向海洋之神祈祷着，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治愈艾洛斯双翼的魔力。 就在她已经看到艾洛斯的时候，海洋之神回应了她的请求。 她感到自己身体中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流走，流向了艾洛斯，而她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慢慢变成了无法再动弹的石头，向海的深处沉去。 在她生命的最后，她看到艾洛斯的双翼上发出了耀眼的金色光芒，伤口一瞬间就已修复如初。重新拥有了战斗力的艾洛斯冲出了海面投入战斗，战胜了恶魔，为大地和海洋再一次带来了和平，但他完全没有看到与他相隔不远渐渐失去生命的卡洛琳。 而卡洛琳在完全成为石头之前，流下了一滴冰蓝的眼泪，萦绕着她最刻骨的爱意和幽怨，随着她一起沉入永恒的黑暗。 当年的设计师以这个传说为灵感，设计了这一条无声之泪。 陈彦在国外的老师曾经为这个品牌拍了20年的片子，今年郑重地向品牌负责人引荐了陈彦，希望由他来掌镜来年的这套创意广告。 在经由多方考量后，品牌最终接受了提议，并配合着“经典重现”这一概念，拿出了这条传说中的无声之泪作为下一年的宣传主视觉元素。 陈彦最近也在为这次的拍摄做着前期准备，他想把拍摄方案再完善一些，但他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 他把这个故事告诉向思轶，向思轶听后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卡洛琳在最后那一刻应该很绝望吧，艾洛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一个人爱他到付出生命。” “说不定艾洛斯知道呢，”陈彦将ppt点回设计理念那一页，“他也会想自己的翅膀为什么会突然愈合，总归能意识到是有人为他做了些什么吧。” 向思轶不置可否。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想要怎样的画面？” “想要有一个卡洛琳的视角，从下往上看着这串项链，背后是遥远的海面，有种她注视着它的坠落，但这一刻于她而言又是永恒的感觉其实方案已经过了，但是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想让这个画面传达的意境更丰富一些。”陈彦皱着眉头思索着。 向思轶看着陈彦格外认真的样子有些新奇。 她已经习惯了陈彦玩世不恭的痞样，这么认真地为什么事而努力的陈彦真是难得一见。 向思轶把毯子披到了陈彦的身上。 “嗯？” “就不打扰你啦，我先回去干活了。” “我送你。”陈彦刚想起身就被向思轶按下。 “我还没白痴到那份儿上呢，我自己打车就好，车钥匙给我，我去你车上把东西拿了一会儿把钥匙给你放前台，你别忘了。” 见陈彦还想说什么，向思轶连忙补上：“你就安心工作吧，好好地把这个方案做到最好，不然你会遗憾的。” 她又看了眼屏幕上那抹冰蓝。 “可不能辜负这么美的东西啊。” 陈彦暗忖片刻，还是掏出了车钥匙。 向思轶扬长而去，从他车上拿出了超市购买的物资后，就把钥匙放在了一楼前台，自己打车回家了。 …… 向思轶回到家中收拾好这几大袋的吃食后，觉得浑身酸痛，想着今天这时间也浪费得差不多了，那就索性给自己放松放到底吧。 于是进了浴室，放水泡起了澡。 当她把自己泡入了温热的池水中时，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只觉得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好不惬意。 慢慢的，她放空的大脑又想起今天从陈彦那里听到的故事。 卡洛琳最后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沉入海底的呢 浴室里湿热的高温蒸发了向思轶的理智和体力，朦胧间，她靠在浴缸壁上隐约有睡着下滑的趋势，而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危险。 就在池水即将没过她的头顶，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清醒，开始挣扎起来。 已经大半个头入水的向思轶还是呛了水，眼睛也被水眯住一时失焦，手脚开始本能地扑腾起来，慌乱间头顶的浴室灯在水的折射下竟然在眼前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光圈，晃得向思轶一瞬间有点茫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几分钟后，她干擦身体裹上浴袍，走到了客厅拿起手机打给了陈彦。 “喂，陈彦，关于你那个拍摄，我有一点点不成熟的想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陈彦挂了电话，把向思轶刚才说的创意整理成字加在了方案ppt里。 他再一次为这个女孩儿心动不已。 不愿再想这让折磨人心神的事，陈彦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把自己扔进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