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十二)
隐蔽暗室,犹如身处牢笼。灵簌高烧不退,全身发冷,十四把衣服披在她身上,但灵簌还是冷的发抖。老二看着十四手忙脚乱的样子,嘲弄几声,好像料定灵簌熬不过今晚。 老大看不下去老二那张幸灾乐祸的嘴脸,召集其他人也把衣服脱掉,披在灵簌身上。 到饭点了,怪物们就像是豢养在笼里的牲口,几个看守员如牢笼里的狱卒,推着食盆走到门口挨个盛饭。 好在今晚有汤,还是温热的,十四把汤端到灵簌面前,道:“十七,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端来的是一碗米饭和一碗菜汤。米饭上是青绿色的菜叶,汤上面则是浮着厚厚一层油脂,油腻的腥味飘出,灵簌不禁皱了皱眉,她现在虚弱不堪,闻见荤腥味就想吐,根本吃不下。 十四明白灵簌的意思,用筷子撇掉浮油,道:“这里过了饭点就不再提供任何食物了,多少先吃点垫垫肚子。一天不吃东西,身体也吃不消。” 她现在是凡人之躯,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进食了,再不吃东西的话肯定熬不过,病情也会越来越严重。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必须要把这里的真实情况告知朝廷,揭露北宣王和霍家的真实面目,她要活着离开,不能死在这里。 尤其,不能让紫寄之的诡计得逞。 灵簌想到这里,双手捧着碗喝了几口,又端起米饭吃,食不知味如同嚼蜡。她吃得很费力,嘴里塞得满满的,强迫自己把这些饭菜吞下。 从方才起老二那帮人一直看着灵簌,眼底流出隐晦之色,见她动起碗筷还吃了下去,不由的一笑,那笑容太过阴森,多有不怀好意。 灵簌不知道她们是何意,也不想去理会。米是糙米,很硬很难嚼,灵簌每吞咽一口,都会刺痛喉咙,吃到后面才发现碗底还有几块肥肉,还流着肥油,灵簌用筷子挑起,只觉得这肉有点不对劲,问十四道:“你们一直都吃这种肉?” 十四道:“对啊,有什么不妥么?” 这肉跟她平时见到过的牲畜肉不一样。灵簌把筷子放下,一个恐怖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云州地瘠民贫粮尽援绝,百姓更是缺衣少食,吃糠咽菜,像这种地方怎么还会舍得施肉吃。 灵簌想起小流痞的话,那富家小姐就是被难民分食殆尽的,可眼下这肉 灵簌想着想着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口,强撑着没将刚吃下的饭菜吐出。 十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灵簌垂着眼睑,把碗筷放下,十四道:“要不先躺下休息,等会儿再吃也行。” 老二离她们很远,但也时不时嘲弄几句,“洛十七,你不吃肉?” 灵簌一言不发,面色憔悴,不愿与她来往。 老二继续道:“这里没有剩饭的规矩,你不想吃也必须吃,不然皮鞭伺候。” 墙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灵簌呆呆坐了片刻,端起碗把里面的肉挑出来放到墙角处,这里有老鼠出没,会捡拾人们吃剩的粉渣充饥。 饥荒年间,何况人都吃不饱,鼠群也是骨瘦如柴瘦骨如柴,连京城老鼠一半体型都没有。 灵簌把肉放到洞口前,良久,一只干瘪瘦弱的老鼠从爬出洞口,叼走了肉。 是隐鼠。 这种老鼠常见,多出入潮湿阴冷的地带,它们身上的黑色毛发之下掩藏是闻风丧胆的魅毒。 灵簌定定注视着老鼠把吃完,才收起碗筷回去。老二见她没有吃,气急败坏哼哼了几声。 “我问你,十五的尸体怎么处理了?”灵簌知道她一定知晓其中原由,不然也不会一直看她吃不吃肉。 老二冷笑了一声,转过去头:“我哪里能知道,都是班主处理的,你想知道就去问班主。” 吃饭的时间只给了半个时辰,吃完后,怪物们三三两两的打开地下暗格,顺着楼梯口走下去。这里比外面还要暗淡,是就寝的卧房。 一个个逼仄的小隔间,里面除了一张单人木榻外,什么都没有。 教习鸨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媪,满脸褶子,三角眼,嘴角下弯,面容十分凶狠,看着就不好相处。手里拿着一支细竹条,见到灵簌怪调道,“进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不要跟我玩花头,否则,我的鞭子可不长眼。” 随后登记了名字,又给指定了隔间,是在最里面。灵簌洗漱完后换上她们送来的统一服饰,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冷热交替,片刻,又出了一身冷汗。 对面是老大的隔间,老大敲了敲她的门板,道:“晚上睡觉别脱衣服了,穿着睡吧。若是实在难受,就唤我一声,实在不行就敲一敲门板,我睡得浅能听见。” 这一晚,注定噩梦连连,身上
盖着的被子犹如千斤重,灵簌被压的喘不过气来。隔间的灯都熄灭了,外面只亮了一盏孤灯,教习鸨母的隔间也漆黑一团。 灵簌翻了个身,抬手用袖子擦掉额头的虚汗,感觉心脏狂跳不止,一阵疼痛席卷,灵簌抱紧了自己。 门被悄无声息的推开,昏暗的光辉洒到榻沿,灵簌绷紧了腰身,大半夜不睡觉,到底是谁啊? 没弄明白情况前,不要打草惊蛇。灵簌屏住了呼吸,来人蹑手蹑脚的走近,随后便把门板合上。 那人坐到榻沿,伸手在灵簌眼前晃了晃手,察觉到灵簌没反应,便掀起被子往下轻手扯拽。 灵簌背对着不知道对方要干嘛,死死的扣住被子不放手,对方扯了两下没扯掉,也就作罢。又往里坐了坐,伸手去解她衣领处的布结。 灵簌一怔,转过去头。黑暗中,那人没有看到灵簌已经睁开眼睛了,以为只是简单的翻身,手没停下继续去解布结。灵簌没出声打算看看她要做什么,只见那人揭开衣领,一只手就快要伸进。 灵簌猛然坐起身,抓住那人的手道:“二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老二一时惊慌,虽然在黑暗中,但灵簌也明显感受她的慌乱。被洞察了心思,老二愤然甩开她的手,厉声道:“自然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死了也好收尸。” 灵簌蹙眉,十分不耐烦道:“没能如您所愿,我还活着。” 老二道:“活着就好,死了” 灵簌不想再听她说话,冷冷低声道:“滚出去!” 老二愤怒,“好心没好报,亏我大半夜还担心你的身子,你居然就这般对我。” 这理由也太蹩脚了,灵簌才不相信老二会这么好心,大半夜神出鬼没,白天也不见到她对自己关心几句,夜深了偷偷跑到自己的隔间来关心慰问。况且,谁家关心人去撩拨人家的衣服。 灵簌兀自又躺了下去,老二深呼口气,恶狠狠地低骂了一句,转头走了。 外面的灯尽,入眼一片漆黑,灵簌害怕她又折回来便把门彻底锁上,躺回榻上缩在被子里,手心压着心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气急,感觉心脏跳动了更加厉害,锥心刺骨的疼。 越来越痛,疼得连牙龈都在剧烈颤抖,手指死死的扣住榻沿,竭尽全力的咬住下唇,但还是止不住的发出一声声低喘。 若是刚才的疼痛还能忍,现在是根本受不住,无以言状的剧痛席卷,全身的骨头都像是在碎裂,搅浑着她的意识。 真的好难受! 灵簌一翻身,整个人从榻上滚下来,声音惊动了对面的隔间。 “十七?” 老大唤她。 灵簌趴在地上,没有力气再去回应,她的脑袋也好疼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长,手指深深陷入头发里,撕扯着头发,止不住的疼痛一遍又一遍的击打着她。 “我好痛救救救我” 滔天的疼痛将她的理智占据,灵簌捂着脑袋,用头撞击地面试图来压制体内的痛苦旋涡,她哭喊着,求救着,但也止不住。 撞击声惊扰了更多人,外面的灯纷纷亮起。灵簌感觉眼眶处有温热的液体流出,猩红占据了她的视线。 额头也流出了血,但远不及眼眶里的血多,她的眼睛像是被人生生剜出来般,疼得无法能耐。 外面围聚的人越来越多,灵簌根本听不见,也不想去打开门,她满身污血,一定会吓到她们。 老大在外面吼道,“十七!十七!能听见我说话么?你把门打开。” 有人焦急道:“这门怎么这么难打开。” 有人道:“门好像反锁了,去叫妈妈来。” 灵簌捂着眼睛,手指慢慢探入眼眶里。太疼了!太难受了!要是能结束这一切就好了。 鸨母的声音也在外面咆哮,“吵什么吵,一个个的大晚上不睡觉,是想吃皮鞭。” 人群纷纷解释,教习鸨母明白后带着人一脚踹开了门闩,此刻的灵簌正蹲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血迹斑斑,双手捂着眼眶,微微曲指用力扣扯,血水从她指缝中溢出,一珠一珠往下坠。 “啊!”胆子小的姑娘被吓跑了出去,老鸨在后面吼叫道:“你见鬼了?吼什么吼,再吼把你舌头拔了。” “十七!”老大慌忙上前扯掉灵簌的手,把她抱入怀里。 “我好痛”灵簌吐出几个血泡泡,抽泣道。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处,手背被压着动弹不得,肩膀颤栗瑟瑟。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忍忍就好了。”像是在安慰小孩似的,老大抱着灵簌,摸了摸她头发。
异变。 已经异变了。 一双白色狐狸绒毛耳朵在灵簌脑瓜上长出,代替了她原先的耳朵,墨色的瞳仁变成深蓝色,犹如波澜的星辰大海,眼睛也变得更大,不像是攻击性极强魅惑十足的狐狸眼,更像是琉璃猫眼。 头发也变成了白色,白的一尘不染,长发散落在地,随着身子轻颤,既可怜又委屈。那一句句安慰的话起了作用,少女终是抵不过疼痛,昏厥了过去。 鸨母厌烦她一脸的血迹,让人端来水和新的衣服,十四洗了毛布给灵簌擦拭脸,除了额角被磕出了伤,其余地方倒也没有受伤,但留下的淤青不少。 十四帮灵簌换掉身上的脏衣服,又把她抱到床上,一边擦她眼角处的血,一边道:“其实这样也挺好,十七长得好看,变成怪物也好看。” 老大瞪了她一眼,道:“这话也能随便说。”可是在鬼门关闯溜了一圈,如今变成了一只怪物,居然还说好看。 十四噘嘴道:“我感觉十七这次异变,要比咱们都痛苦都要快,就像是有人为了不让十七离开,故意缩短了异变时间。” 老大叹气,摸了摸十七的头,感觉烧也退了不少。确实是,像他们异变一般都需要经历七日,十七只经历了一日就变样了。 老大道:“得罪了人,往后,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门口的小怪物们都还没走,一个两个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想目睹新来的人到底会成什么样。 鸨母巡视了一圈回来,见小怪物们还没有睡,又一次亮出细竹条,呵斥道:“还不滚回去睡觉,皮又痒了吗,又想挨抽了?” 小怪物们心一惊,最害怕这竹条了,当即不再好奇,一溜烟跑回隔间睡觉。 鸨母又转向十四和老大,“还有你们,赶紧收拾完也滚回去。明日还要早起,要是敢迟到,我也照打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