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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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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殿中,一身浅蓝色织金麒麟薄绸交领夏日宫装的安澜稳稳地坐在五屏楠木坐榻上,他怀里抱着一个四个月大的小婴儿,正满脸慈和地低头注视着这小婴儿,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进来,给他半边身体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他静静地坐在这余晖中,闲适自得又爱意满满,仿佛姚天女神像前那陪伴在女神身边时间最久的圣父。 这小婴儿才刚大哭过,脸颊上还有泪花,此刻却睁着墨色琉璃般的眼珠滴溜溜地看着四周的景物。在小婴儿的正对面蹲着一名乳父,一名侍儿。这乳父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玉瓷碗,碗里盛着专门给小娃调制的汤汁,乳父正用小银勺舀起汤汁,小心翼翼地喂给这小婴儿。那名侍儿则手持长柄大团扇,专一负责给小婴儿扇风驱热。 在小婴儿的斜对面,还站着一名靓衣侍儿,这侍儿手持逗哄婴儿的拨浪鼓,时不时地摇上几下,吸引小婴儿的注意力。 这小婴儿正是持盈皇子,这乳父却不是他的乳父,而是四公主应辰的乳父,那蹲着扇风的那拿着拨浪鼓的侍儿也都不是碧宇殿的侍儿,而是安澜身边最得力的侍儿梦儿和客儿。 明帝抱着持盈皇子怒气冲冲地到达麟趾殿,安澜虽然不大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但看在明帝面上,仍旧拿出了最强阵容。 明帝看着乖乖窝在安澜怀里由四公主的乳父蹲着喂食汤汁的小儿子,心里头的无措与焦躁缓和了一些。 可是想到薛恺悦居然把这么乖巧的儿子留在殿里自己出去骑马,她多少还是有些气闷。她坐在安澜旁边的宝座上,一边用着侍儿们捧上来的冰镇蜜桃水,一边对着安澜小声抱怨薛恺悦。 “早知道这样朕就不把盈儿给他养,哪有他这样当爹爹的,盈儿这么小,片刻离不开爹爹,他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时辰,一点都不怕盈儿哭闹。”心疼儿子的心占上风,她的语气不是那么和柔,因为声音不高,倒也不怎么严厉。 安澜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么大不了的事,他笑着开导明帝:“皇贵君平日里对这孩子很是上心,今个儿许是有事情,偶尔出去一趟,这不算什么,陛下过于紧张了。” 明帝并不认为自己过于紧张,但她也不想当面反驳安澜。当着侍儿的面,她向来注意给安澜留体面,这既是她尊重宠爱安澜的意思,也是保障安澜能够在后宫拥有权威的关键。 她盯着伏在桌案上练习画画的四公主看了一会儿,询问安澜道:“应儿怎得又在皇后这里,她爹爹呢?” “小玉今个儿一早就把应儿送了来,说是要去瓜园里面忙乎,还要给苏泓过生日。” 安澜说到这里脑筋一动,领悟到薛恺悦究竟干什么去了,他松了一口气,笑得很有些开心,“小玉既是去给苏泓过生日,想来皇贵君也是去了苏泓那边,他们都是一起打过仗的,有袍泽之情。” 在他看来,薛恺悦因为给苏泓过生日,半天不回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想来他家月儿知道了这一层,就没什么气好生了。 然而明帝并不这么想,明帝瞧了一眼来到陌生的地方极度警惕不安一听见大人说话就暂停进用汤汁的小儿子,抱怨薛恺悦道:“这不一样,应儿两岁多了,这阵子也不粘玉儿了,玉儿出去久些原也使得。盈儿还这么小,悦儿把他丢在宫里一丢就是半天,未免心大。” 安澜再次笑着调解矛盾:“偶尔一次而已,皇贵君又不是天天如此。宫里有乳父有侍儿,这么多人服侍一个小婴儿,还能照料不来吗?” 明帝不置可否,心里头仍旧是有些不赞同的,但她不想同安澜争论,伸手把因为画画时间略长而失了耐心在画绢上乱七八糟瞎涂瞎画的四公主从椅子上提了起来,置于自己膝头,轻声逗哄四公主。 安澜见明帝没有反驳他,反而抱着小女儿轻声细语,还以为明帝听进了他的劝言,他欢喜一笑,同明帝谈起四公主的学画进展。 明帝没什么心思听,她对应辰这个小女儿感情一般。 虽然应辰是赵玉泽所出的公主,她挺宠爱赵玉泽的,但是应辰性格娇软粘人,学起东西来,也不是那么聪明,这让她觉得这孩子将来别说跟她父君一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了,就连普通的朝廷公务,怕是都无法承担太多。 虽说小公主本就无需担负家国重任,过于聪明要强的,将来还有姐妹相争的烦恼,平庸一点没什么不好。但作为母亲,作为姚天的至尊天子,她还是更希望她的女儿们个个聪明能干有担当,最好全都允允武出类拔萃才华横溢。 正因为这骨子里偏爱能干女儿的想法,她更加喜欢长女奕辰,虽然奕辰脾气不好,让她有着隐隐的担忧。但奕辰从小就表现出聪颖非凡的资质和刻苦爱学的品质,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武全才,这让她对奕辰由衷地认可和欣赏。 有了这样出色的长女,她对别的女儿不自觉地就会有所忽略。三公

主景辰还好,长得很像她,虽然学一般,习武的资质却很是惊人,她盼着她将来能够成为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遇到朝廷需要出兵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为国家为皇室出一份力。 二公主向辰性子活泼,人也机灵,很懂得察言观色,但在习练武上的资质也一般,她对这二女儿虽然有出嗣淑王府的愧疚,但内心深处也不是那么地看重,很少过问二公主的日常情形。只是与人谈及二公主的时候,为了让人不轻忽二女儿,她会有意地夸奖二公主表示她的态度。 比起三位姐姐,四公主应辰不仅资质一般,还娇气得很,这让她总觉得这孩子将来就是个纨绔女妹。虽说纨绔也是自己的骨肉,她们萧家上下几代也出了好些个纨绔女妹,她不会因为这孩子是个纨绔女妹便少爱一分,所有公主应得的待遇她都会给这孩子安排,绝不克扣一丝半点。但从骨子里她对这孩子说不上多么喜爱。 因而安澜热情殷切地同她说了好一会儿,她都只是嗯嗯啊啊,没什么有效的回应。 安澜见她反应不够热烈,还以为她是不满意这么两三个月过去了,四公主画画的水平没有丝毫提升。 他有些惭愧,赧然地向她道歉,“应儿还小,臣侍一次没敢教太多,也是臣侍怠惰了,以后臣侍一定更加上心,争取到新年的时候,让应儿能够画个像样的画出来。” 虽说四公主在他这里学画,是没人给他束脩的,他全然是白干活,但既担了嫡父的名儿,明帝又默许了四公主在他这里学画,他便自觉自己身上有一份责任。事实上,自打上次明帝随口评论这孩子的画得比她小时候还要差,他便对四公主学画这事比之前用心多了,每回四公主来玩,他都要在料理宫务空隙找半个时辰出来教四公主画画,不是亲自演练,就是握着小娃的手,手把手地教她落笔用力。 奈何小娃刚刚两岁,资质又平常,很多话都还听不懂,人又娇气,吃不得一点苦,这么两三个月下来,不能说毫无进展,却当真是提升有限。 明帝原本神游天外,及至听安澜这么说,才意识到她的懒怠回应让安澜误会了,她连忙制止自家皇后的自愧自责,她很认真地宽慰安澜道:“澜儿快别这么说,朕觉得澜儿教得很好,澜儿既有爱心,又足够温柔,应儿在澜儿这里很妥当。至于说学得慢还是快,这有什么重要的?她小人儿家,会瞎图乱画已经了不得了,不能要求过高,朕又不指望她将来进入《历代名画记》。” 她这话的意思是告诉安澜她对小女儿没什么期待,安澜不必感觉责任深重,奈何安澜听在耳朵里全然不是这么理解的。安澜以教养奕辰的经验来推测明帝的态度,他知道明帝对女儿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想来这小女儿没有继承大位的机会,又资质平常,将来多半不成武不就,或许明帝是真的期盼小女儿能够以画艺名家。他原本对这一点还不那么确定,现在明帝连《历代名画记》都提出来了,他便认为他的想法是不错的。 只是要培养出一个能进入《历代名画记》的画者谈何容易?他的画技也就堪堪自娱自乐,离名垂画史不知道还有几里远,恐怕他只能教前半程,后面的事还得拜托沈知柔和陈语易。 这么想着他便想到明帝这阵子都没见召幸沈陈两个,不仅没召幸,好像连他们各自的寝殿都没去过。他暗暗诧异,陈语易也就罢了,本就不大兜揽天子,房帷间的恩宠一般,沈知柔之前可是很得宠的,近来身体也愈发好转,怎得明帝竟跟想不起来这个人似的? 难不成他家月儿真像他判断的那样,是个极易对男儿心生倦怠的女子吗? 安澜内心波澜起伏惶恐不安,面上却是全然不显。此时持盈已经进过了汤汁,他将四公主的乳父挥退了,自己抱着持盈也去往宝座上落坐,又从客儿手中接过拨浪鼓,自己给持盈摇动拨浪鼓,命这客儿拿起另一柄大团扇给明帝和四公主打扇。 如此,安澜和明帝两个各坐一宝座,手上各抱一小娃,身侧又各站着一个扇风的侍儿。两个相视而笑,互相指着对方怀里的小娃跟对方闲聊,都觉得这样的幸福是她们之前从未体会过的。 明帝还感慨道:“辰儿小的时候,没有与辰儿年龄相近的皇子,朕总遗憾不能同皇后一人抱一个,感受女男双全的快乐。后来终于得了个乐乐,再后来安安也出生了,可惜朕忙着征讨三国,几乎没有功夫多抱抱他们。今日算是把当年的遗憾给补上了。” 安澜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感慨,他的乐安出生之后,明帝忙着征讨三国,根本没工夫多加陪伴,像这样同明帝像民间妻夫一般一人抱一个小娃彼此亲切交谈,当初根本做不到。 昔日未曾有,今朝方觉贵。 他很配合地冲着明帝点头:“女男双全,妻夫相对,这本就是世上最大的快乐,更值天下一统,八荒无事,雨顺风调,万姓和熙,臣侍有幸,得与陛下同享此太平,同享此欢乐。”

他这话说得既真情实意又极为合乎皇后身份,明帝大为嘉许,她想他是这样贤德又这般懂她,她把修长有力的右手从座位侧方伸出去,递于他:“澜儿慈爱众幼,宽容后宫,朕得澜儿,亦是三生有幸。” “陛下”,安澜听她当着侍儿们这么夸他,红晕浮上双颊,恰如白玉映日,牡丹逢春,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薛恺悦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幅和乐融融的画面。 他被这画面刺得眼睛痛,脑海中片刻之间就想了许多,他想看来侍儿们猜得不错,明帝怕是真的起了把持盈也抱给安澜养的念头。 这推测激得他再难冷静,一开口就带着怒火,他瞪视着明帝质问她:“臣侍不过出去了半日,陛下就把盈儿也抱给皇后养,陛下这是把臣侍当成专门生女育儿的孕养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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