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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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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柳笙陪着梁子鸣去柔仪观拜神,为了配合女神的赐福,能够如愿生女,柳笙这几晚都宿在正君梁子鸣的房中。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并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让她的侧夫颜可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适应。 本来如果柳笙不那么忙,事情可能也就没那么糟糕,假如公务张驰有度,柳笙可以夜间宿正院,白天过来陪着颜可心用个午膳晚膳或者小坐一会儿随意聊个天什么的,颜可心经常能够看到她同她说说话,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偏偏柳笙最近太忙了,左相江澄去北境修河道,朝廷的日常事务全都扛在她柳笙一个人肩上。之前她和江澄分管六部,眼下江澄出外自然不能再继续分管,全合并到她这里。除了京城六部七寺的公务,还有地方州县的公事。 凰朝以及之前被灭的玄武白虎玉龙三国,实行的都是州县制,每一国原本都有二十来个州,每一州都有若干个县,眼下这些州县全归凰朝了,为防止尾大不掉,凰朝也没有在这些州县之上另设管辖衙门,所有的州仍旧直接由朝廷统一管控。 八十多个州,方圆万里的国土,九千多万百姓,有多少大事小事要她这个做宰相的处理。更何况凰朝也是刚刚统一天下,四境之内还有很多不安分的前敌余孽煽动百姓各种闹事作乱,不管是安抚还是弹压,都需要她这个做宰相的劳心劳神。 这么多事,偏偏明帝陛下近来借口宫中慧卿服药需要她这个做妻主的不间断照看,下午不怎么肯去睿思殿处理政事了,不少在下午送到原本该直达御前的公奏报都被小吏们按照明帝的旨意转移到了政事堂。 这下子柳笙能够在晚上戌正之前回府就已经很不错了,直接忙到亥正也是有的,更兼天气热,回来总要洗沐一下,等洗沐完了,时辰就更晚了,哪里还能抽出功夫来到颜可心房里安慰这位小娇夫。 当然这也是因为柳笙对于颜可心是比较放心的,颜可心入府以来,一直都表现得贤淑乖巧善解人意,柳笙根本不认为颜可心会对这缺失的夜宠爱有什么意见。 与那些看轻侧室男儿的女子不同,柳笙是把颜可心和正君梁子鸣放在同样的位置,同样对待的。没有因为颜可心是侧室,就对颜可心怀有异样的眼光。在柳笙看来,家里就两个夫郎,谁有需要,她就在一段时间内多照顾谁多陪伴谁,这是理所应当并且不需要特意解释或者补偿的事。 因而别说特意过来用个膳陪伴一下了,柳笙甚至没有像那些有多个夫郞的女子常做的那般,打发个侍儿送些珠宝首饰或者新鲜有趣的小玩意来宽慰暂时受到了冷落的颜可心。 颜可心一连几日都见不到柳笙,就比较无趣了。本来嘛,女儿柳瑾瑜在梁子鸣房里养着,管家之权也在梁子鸣手上,颜可心既不用养女儿又不用管家,闲下来,确实是无事可做。若在以往,他会自己练习舞蹈,可是眼下心中烦乱,更兼不知道柳笙哪天才会过来,他也就没了练舞的愿望。 千金之舞,没有欣赏的人,还练它做什么呢? 颜可心又不像那些在京城有母家的男儿,在妻家待烦了可以去母家同父亲叔伯姐夫兄弟说说笑笑,一天的怨气也就散了。他是没有母家的,他原是东境人,小时候母亲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把他卖到了东境一家歌舞坊,他便与家人失散了。后来他流落到凰朝,进了太乐坊妙舞司做了一个靠舞蹈谋生的男儿,自己尚且前途莫测,自然无法联系家人。 在太乐坊跳了两年舞蹈之后,适逢四国之战即将开启,他被江澄安排去白虎卧底,成功归来脱离乐籍,之后他因爱慕柳笙,自请效力军前,终得柳笙青眼,成为柳笙的侧夫。成婚的荣耀时刻,他仍旧无法联系到家人。 等到凰朝终于一统了四国,柳笙派人在东境帮他打探,终于打听到他家人的下落。原来他母亲已死,只剩下父亲靠给人家浆洗衣物艰难度日,他知道后,本想将父亲接到京城来住。岂料父亲贫贱多年,身体已经是千疮百孔,没等启程,便已病重,他没办法只好亲自前往探视父亲,父亲见到他很是欢喜,在他的照料下,多活了半个月,最终安然地死在他怀中。他彻底成了无母无父的孤儿。 一个孤儿,遇到难处可能有人帮,但这些心里头的烦恼,却是无人可诉。 论理,男儿家长大成人,便是没有亲人,能有几个闺阁好友,时常相聚,遇事也能宽解一二。颜可心确实也有些朋友,甚至不止一拨朋友,但都不适合时常来往。 他之前在太乐坊供职的时候,有两个一起供职的小兄弟,当时彼此十分要好。可是他卧底归来就成功脱籍,那两个小兄弟脱籍的时间却比他晚了许多,当他已经是相府侧君的时候,两个小兄弟仍旧在太乐府唱歌跳舞,虽然他仍旧想要维持友谊,两个小兄弟却不这么想了,彼此身份悬殊,两个小兄弟当面奉承他,背后冒酸水。 他知道了,自然也就有些生气,与他们往来的就

少了。往来的少,越发坐实了小兄弟的那些酸水。有说他一朝得意看不起人的,有说他麻雀变孔雀转眼就忘本的。虽然眼下两个小兄弟都已经脱籍嫁人,对他的态度正常了许多,但他想起小兄弟们当初的酸言酸语,终究不能做到心平气和。 这样的烦心事,他自然不会跑去找两个小兄弟发牢骚。 除了这两个小兄弟,颜可心还有几个出身高贵品格高绝的朋友。他当初卧底白虎并非孤身前往,与他同行的有当时在骑射苑供职的男儿顾璟、高敬、苏泓、周璞、杜梨绛等人,他与他们一起经历生死险阻,归来后也就成了好朋友,其中与他关系最好的是苏泓。 但他与他们几个又有所不同。这几个人要么是大家公子,要么是地方富豪的娇生子。像顾璟是吴州顾家的旁支公子,自幼读习,遍读经籍坟典,年纪轻轻便考了个探花,成为人见人夸的男子官员。高敬是京城名门高家的嫡出公子,母亲高芷当年曾任鸿胪寺卿,权重一时。苏泓则是明帝舅父大长皇子的庶子,母亲苏暮白当年是京城几大风雅官员之一。 周璞和杜梨绛母家都在地方上积聚多年财富,虽说家世不如顾高几家,所谓穷富武,家里头比小康之家还要宽裕不少。 他与他们出身不同,原本是他们看不上眼的色艺男儿,虽然有同生共死的情分,他后来又从军效力,但出身的差异却很难因情分和功劳全然抹消。尤其是眼下天下一统,战场上的袍泽之情渐渐被淡忘,彼此之间谈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更多的是因为利益和立场的不同,而观点迥异。 比如苏泓嫁给了淑王世女萧忆月做了正君,这位王府少正君只生了一个儿子,有不少人惦记着往他妻主萧忆月身边塞人,淑王妻夫更是从未消停过,这让苏泓很是气愤。谈及这些或主动或被动地缠上来的男儿,苏泓每次都是咬牙切齿,有时候更会口不择言地骂这些男儿不要脸是贱男。 在苏泓固然是自身处境不佳,风霜雪剑常相逼,很难不反应过激。 但这些话听在颜可心耳朵中,便有些刺耳。 颜可心当年心悦柳笙,主动随军给柳笙做伺候洒扫的侍儿,虽然这事在京城豪门中被传为一段佳话,但细想自己行事,似乎与那些个缠上来的男儿没什么不同。 被刺了这么两回之后,他便不肯再主动邀约苏泓小聚了。 他不约苏泓,苏泓自然也不约他。 当然他和苏泓之间,除了身份的不同之外,还有爱好上的差异。 苏泓虽说原本是个娇滴滴的小公子,可自打在骑射苑受训,在战场上立功,就彻底成了一名武将,苏泓心烦的时候,喜欢出城打猎,在野外纵情驰骋,归来后拼酒喝到醉。 这些都不是爱好跳舞身体娇娇软软的他所喜欢的。 所以后来与苏泓关系好的,便是从白虎投奔过来的男子将军韩凝。他们俩一同打猎,一同打马如飞,并且各自对家里家外的男儿严防死守。 相比于苏泓,顾璟的性情没那么激烈,但顾璟饱读诗见解深刻,时常发表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什么“男儿与女子都是平等的,男儿绝不可仰女子鼻息,做女子的金丝雀”,“男儿家应当走出家门谋一份差事自食其力,绝不可靠女子养活,做什么贤夫良父。” 这些话最开始颜可心也喜欢听的,正是受了顾璟的影响,他刚脱离乐籍的时候,在顾璟和苏泓的帮助下,开办了一家酒楼,当时他也想要做自力更生不找女子伸手要银子的自强男儿。后来他心悦柳笙,成功嫁给了柳笙之后,这酒楼就开不下去了。 倒不是有什么放肆妄为之徒胆敢跑到酒楼中啰嗦,他是当朝右相的侧夫,谁敢不长眼睛地跑去聒噪?他一向洁身自好,嫁于柳笙的时候尚是清白之身,柳笙也并不担心他早前在太乐坊供职的时候认识的瓜藤蔓莞不死心地跑去与他相会。 柳笙是纯粹从廉洁自律的角度考虑,担心有那些想走捷径的官员士绅商贾百姓借由他向自己行贿,两个刚成亲,柳笙便劝他关闭酒楼。 颜可心那时节脑子里全是自己终于有了归宿的念头,柳笙又是如此令人满意的妻主,那自然是妻主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更何况他开设酒楼是因为脱离了乐籍没有进项,想从酒楼中赚点银子,既然已经成为当朝右相的侧夫,还担心衣食用度不成? 他毫不犹豫地关闭了酒楼,为防止之前认识他的那些女子官员胡乱搭讪造成瓜田李下的误会,他自我约束深居简出,一心一意地给柳笙做良家小娇夫。 做了两年娇软夫郞,再听顾璟的言辞,他深觉有些过激。他不便批评顾璟,但是彼此之间,往来得明显疏离了。 除了这几个有袍泽之情的特立独行的男儿,颜可心还与三个侧室男儿关系要好。按理,他的身份是侧室,凰朝的侧室男儿是极多的,侧室男儿们人数众多,圈子也极为

庞大,得机会就邀约相聚。 但是侧室男儿中鲜有人才,凰朝虽然不怎么刻意打压侧室,但毕竟嫡庶有别,家世好的官家男儿自不肯给人做侧室,就是出挑点的平民男儿,也通常会嫁给普通百姓做正夫。大多数给人做侧室的,都是出身很一般的穷苦男儿,因为穷苦,眼界越发得浅,视珠宝首饰如性命,攀比之心极其严重。 彼此相聚,常像比武一般,你得了个好的发冠,那我回去一定要妻主给我买个更大的宝石。你戴了个新款手镯,我就要妻主给买天心楼最新款的缂丝包。你家妻主带你去酒楼用餐,那我一定要妻主带我去游园赏花。你家妻主带你去太液池坐船,那我家妻主一定要带我去乐养园喂鸟。更有甚者,当场嘲讽人。 “连个项圈都不舍得给你买,你这还叫最得宠吗?我们家最不中用的货日子过得都比你强。” “这簪子都不亮了,你妻主也不给你换新的,啧啧,你这日子过得够惨的呀。” 这些攀比的事,颜可心并不喜欢,他自问他没有那般俗气。 虽然嫁给柳笙之后,柳笙并不短他的用度,因他年轻妖娆,柳笙不想委屈了他,在他进府的时候,就按照世家豪门纳侧室的规矩给他备办了好几套首饰金器。后来他诞下女儿柳瑾瑜,正君梁子鸣为表示对他的满意,做主给他添置了不少衣衫发簪戒指玉镯之类。平日里梁子鸣自奉清简,却并不同样要求他。 但所谓近朱者赤,他与柳笙和梁子鸣一同生活久了,渐渐地就被柳府这种风雅清简的生活所熏染,他爱柳笙至深,对柳笙的话奉为圭臬,又总觉得梁子鸣是大家公子,见识境界一定高于他,因而在他心里,很认可柳笙和梁子鸣的生活风格。 他看着那些个动不动就比较金玉首饰的侧室,只觉得浅薄。 除了攀比让他很反感,侧室男儿们总是喜欢散发怨气也让他不喜欢。侧室男儿们因为做了侧室,身份地位不如人,免不了要受正室的气,时常怨气冲天。他们聚在一起除了攀比,就是抱怨诉苦,互相讲自家正君是如何的霸道,自家妻主又是怎样的偏心,讲到动情处,几个人一起谩骂那正室,将那正室骂得一不值,满口都是泼贱男儿浪夫淫父不得好死,骂完了各自回家继续伺候妻主巴结正室。 柳笙和梁子鸣待他都不错,他不可能与他们一道公然指责柳笙和梁子鸣,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当着人谩骂梁子鸣。 因而侧室男儿虽多,他能看过眼当朋友的,也就大理寺卿叶衡的侧室齐苗、工部官员林征的侧室子墨、平远侯安琪的侧室贺儿三人而已。 算起来,这样的烦心事,若能与齐苗三个相聚畅谈,颜可心也不至于这么郁闷。他前几天就打发人约齐苗喝茶,可是齐苗既要在修处当差,又要照顾正君,根本没功夫赴约。 林家侧室子墨,因妻主和正君眼下都在西境河道工地上,独自承担林府的管家事务,还要上面孝顺岳父林赓,下面抚养儿子,忙得像个陀螺,非必要不出府。 安琪侧室贺儿这阵子根本就不在京城。安琪镇守东都,正室顾三公子顾玚年前去寻妻主也留在了东都,眼下顾玚怀孕好几个月了,既伺候不了妻主,也无法打理衙门的内务,顾玚又是个娇气男儿,初次有孕,对一切都很小心,稍有不适,就大惊小怪传宣医者,就算脉象一切正常,也要安琪疼惜安抚,哄上半天才好。安琪哪有那么多空闲呢,没办法,把贺儿接了过去,让贺儿替她伺候正君。 烦恼无人讲,颜可心只能一个人在家中待着郁闷,到四月二十七,事情有了新的变化。 这日下午,他正在房中坐着,琢磨着翌日二十八是皇后的千秋节,不知道正君梁子鸣给皇后准备了什么礼物,他明朝又穿哪件礼服一同入宫拜见皇后。礼服虽是朝廷颁布的样式,却并非由朝廷统一制作,而是各家自行缝制,只要符合官定样式即可,这就使得男儿们在缝制礼服的时候竞相用华贵的面料,挖空心思地展露自己的美好。 他的几件礼服都是梁子鸣着人安排的,柳府虽以节俭为美德,在礼服上却并不吝啬,光夏季礼服,他就有一套云锦的,一套彩缎的,一套素缎的。他正琢磨是要穿素缎的,还是那套云锦的,便有个在前头院子里伺候的侍儿挑帘子进来。 “可是妻主有什么吩咐?”他问那侍儿。他知道这侍儿专门在前头伺候柳笙的房,每回柳笙在前边忙碌的时候,有什么话要同他讲,便会派这个侍儿入内传话。 “禀侧君,”侍儿低了低头算是向他行礼,而后很是规矩地奏报,“相国让人传话给侧君,说是小贺大人没地方住了,相国想要把侧君在常乐坊的小院子暂时借给小贺大人住一阵子,请侧君将钥匙赏下来,奴才即刻送到前院去。那小贺大人现在大厅里坐着呢。” 颜可心花费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小贺大人乃是去岁新入仕的男子官员贺绯辞。他之前隐

约听到风声,说是这个贺绯辞很得右相柳笙的爱重,说不定哪天就能嫁到相国府来,成为柳相国的另一个侧室。 他当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家妻主柳笙是当朝右相,年岁又不大,总有一些人爱传这样的风流小话,他不能每回都当真。更何况这风声之所以会传起来,是因为贺绯辞是去岁的进士,而去岁科考的主考官是柳笙。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家妻主柳笙作为朝廷右相,为国选材,光风霁月,光明磊落,便是有一两个男儿入选,那也是人家男儿自己的本事,他相信以他家妻主的正直,绝不会做徇私加恩的事。 可是今个儿柳笙居然要他把本是他个人私产的常乐坊院子暂借给贺绯辞住一阵子,他总觉得这里头透着不寻常。 “既是小贺大人就在大厅里候着,这么着,本侧君亲自去一趟。”颜可心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他要去会一会这个贺绯辞。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这艰难局势反倒激起了颜可心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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