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第二天清晨，小溪早早起床收拾妥当，赶到学校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众人脸上写满了兴奋，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对于大城市的憧憬，小溪默默地注视着远方的大山，一言不发。 十点，核对完人数，在萧老师的带领下，众人坐上大巴赶往临县车站，那里有一趟中途停靠的特快直达北京，尽管萧老师已经强调过不要让亲友送行，但众人赶到火车站时仍旧被一大群家长围在中间，三三两两簇拥在一个学生周围叮咛嘱咐，更有甚者泪水涟涟，这是一群几乎都未出过远门的山里娃，集训加考试将近半年的漫长时光足以令任何一个家长揪心不已。 小溪费力地挤出人群，在候车室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望着远处喧闹的人群忽然有些羡慕，拿出手机来看，甚至没有张勇的一个电话打来，是信任也好，是工作忙也罢，小溪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心里确是酸酸的。 小溪抱着包扭头看向候车室后面那一辆辆飞驰而过的白色列车，假装自己看得入神，以掩饰双眼中一不小心流露出来的失落，她暗暗对自己说：“其实你是幸福的，起码这些年他没亏待过你一分钱，从没说过你一句花钱多，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发觉身前有些响动，小溪回过头，昨天的四人正排在一起正阴恻恻地看她。 “你们怎么来了？昨天不是说好不送的吗？” “你这一走大半年，想了想还是过来来看看吧，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跟我说，老娘带人杀过去替你报仇！”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晚上没事儿别一个人出去溜达，安全第一。” “等你回来我们给你接风洗尘！” …… 这个世上的爱有很多种，除去父亲的爱还有朋友的爱，单以数量来看小溪是不缺爱的，甚至比其他人更多，她没有理由不笑着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无论困难还是挫折，她都将全力以赴。 六七个小时的硬座，车轮与铁轨间极富规律的哐当声加上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色很容易让人犯困，经过最初两三个个小时的新鲜感过后，别人都在昏昏欲睡，小溪却拿出了数学题，包里还有一本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是检票时林恒塞给她的，让她在半年内做完，似乎生怕小溪恼羞成怒，塞给她后立即逃之夭夭，小溪拿着厚厚一本习题很想打人，却只能咬牙切齿着看着林恒不断在人群中穿梭，最终消失不见。 下午时火车终于驶出了连绵不绝的大山，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农田，翠绿色的玉米整齐得排列在一起，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边，这样一副画面带给小溪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大师姐第一次给她分红，好半天之后，小溪首先想到的是拿出速写板，可是在行李架上只得作罢。 傍晚时分下车，再坐上大巴赶往画室，夜幕下的北京到处流光溢彩，比之县城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楼很高，车很多，路灯很亮，每个人伸着头看向外面的夜景，小溪并未异于常人，同样将脸庞紧贴在车窗上，窗外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也照亮了她的心。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同样也很无奈。” 下车点名、分宿舍、整床铺，一切都如同刚入学时的模样，只是没有洗衣机，入睡前萧老师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开了个短会，她说：“这个画室在国内算是小有名气，不信可以在网上查查，这里好多人都是我的师兄师姐，也不乏央美、清美的特聘老师，各个都比我优秀，我在这儿只能充当一个生活老师……我不知道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不论是为了旅游，还是为了谈恋爱，我都希望你们能认真对待接下来的半年时光。很多人都说艺术生是在走一条捷径，但真是这样吗？集训很苦，比你们所有人想象中都要苦，每年都会有人忍受不了而掉队，但只要你们熬过这段时间，我不敢说你们一定能考到一个好学校，起码以后回忆起来不会后悔现在的自己没有努力……” 小溪一直觉得萧老师的水平已经很高很高，但是在这里只是一个生活老师……晚上躺在床上，在群里给大家道了声平安后小溪暗暗给自己打气，有这么多优秀的老师，有这么多资源，自己没理由不努力，再苦再累都要坚持下去，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 早上七点起床，自起床开始便拿起笔，几十个人在一个大教室中，素描、色彩、速写……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中间休息三次，每次只有吃饭的时间半个小时，还要抽时间复习化课。一天下来，整个人几乎废掉，趴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还要强忍着困意从床上爬起来做速写作业，等真正睡下时已是凌晨两点多……而这样的日子要一直持续到年底。 第一天的生活便向小溪伸出了它的獠牙巨爪。 小溪从未睡过这么晚，即便失眠也就是十二点，于是第二天整个宿舍都起不来，闹钟顽强地在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叫不醒又困又累的小溪，最终还

是萧老师挨个宿舍查房，看到有人没起床便大骂一顿，小溪这才爬了起来。 仍旧是昨天的那一套程序，自睁眼开始所有人便对着台上的静物临摹，一张两张三张十张二十张……同一个静物，不同的角度，这不得不让小溪想起那个不停画鸡蛋的达芬奇。 要下课时，刘老师拿着一刀画纸走进来，面容上毫不掩饰的愤怒，他站在台上一把将画纸摔到地上对着全班人骂道：“你们这他妈画得什么玩意儿？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们交的作业？垃圾！大街上随便拽个人都比你们画得好！全部重画！如果这就是你们的态度，不论你来自哪个学校，全他妈给我滚蛋！我丢不起这个人！你你你还有你，今天的作业五十张速写，明天交！” 被刘老师点名的几人当中小溪首当其冲，仿佛又回到了高一时第一次去画室被萧老师骂的场景，小溪默默走上前，捡起一张张画纸，仿佛捡起自己已经碎成渣滓的自尊。 小溪并未反驳，可是内心却愤愤不平，再怎么说她也学了这么多年绘画，总比那些零基础的同学强吧？为什么偏偏把自己骂得最惨呢？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众人赶去食堂吃饭，只有半个小时，没人敢耽误时间，早上有人迟到了三分钟，结果被刘老师打手心，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啪啪啪”的脆响，体罚，这个近乎与小溪绝缘地词汇再次如此近距离的出现在她眼前。 小溪没去吃早餐，并不是不饿，而是来不及，昨天的二十张速写已经让她熬到了凌晨两点，今天的五十张谁知道要画到什么时候？ 最初的几天并不难挨，陌生的环境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都有新鲜感，偶尔熬夜也并不大碍，可是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于是便有了第一个逃兵的出现。“逃兵”这一称呼是刘老师对于退学的一个同学的蔑称，他说：“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每一天都会比今天更残酷，如果你承受不了这重压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复习化课，或许还能考上个不错的大学，你交的全部学费我也退给你，我祝你前程似锦。但是从下周开始，任何人想要退出不用再跟我说，自己走人便是，学费我一分钱都不会退，这两天你们自己考虑，想要走的赶紧走，想要留的我照样骂你是垃圾！” 小溪是绝不会走的，短短几天她已经看到了自己巨大的进步，她想不出什么地方比这里更能提高自己，虽然身体很累，但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进步她觉得是一件幸福的事。 一个礼拜有半天休息，小溪曾无数次设想休息时自己要睡个昏天黑地，等真到了休息日她却不敢睡，不仅小溪没睡，画室中的大部分人都没睡，每个人每天都在进步，自己睡去便会被别人超过，重压之下任何人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集训第二周，小溪并不知道是否有人再次做了逃兵，因为第二周分班，百八十人的大班被分成了十来个人的小班，大魔王仍旧是小溪的带课老师，他并未说明分班的依据，但小溪觉得一定是按绘画成绩。 大魔王是大家私下里给刘老师起的外号，他永远是以一副威严的表情出现，无论何时何地，就像所有故事中的大反派一样，出场自带阴森。只要他出现的场合，不论多喧闹都在瞬间安静下来，不论上课还是休息，就如现在，大魔王每走到一个人身边，这个人必定如芒在背，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他走到小溪身旁，小溪正在打盹儿。 大魔王浓眉倒竖，体内的雷霆正在聚集，有人拽了一下小溪的衣角，小溪如梦方醒，看到身旁的大魔王，困意在瞬间消失无踪。 “别人在干嘛你在干嘛？你认为自己画得好还是认为自己不需要画？你再有天赋配上一个懒惰的毛病仍旧一无是处！还不如趁早滚蛋！” “老师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又不是在替我学！今天的作业加三十张速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