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好人

大三结束，江宇泽去北方一个省会城市找了本校同专业的学长，学长家里有点积蓄，在郊区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机械厂，主要生产混合搅拌设备。 两人在樱花树下表白接吻，傻乎乎谈了小半年恋爱，在薛铮数据结构课程最后一次小测验前一起动了更进一步心思。 期末考完，他们在学校附近订了房间，那是相当漂亮，漂亮到薛铮拍了照片留念的一个房间，里面有两把藤条椅子，很多风景画，电视上什么都能看。洗完澡，薛铮有点害羞，她穿着江宇泽宽松的白t恤咚地倒在床上，面朝墙壁，只给男朋友留下了若隐若现的背骨肩胛。 江宇泽嘲笑了她，伸手去握她的脚踝，薛铮一蹬，猛地将他挣脱。他走进卫生间，不过十分钟便走了出来。他穿着和薛铮身上类似的白色半袖，头发还带着点湿气。 感觉到他靠近，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薛铮轻抽了一下。江宇泽身上很凉，凉到冰冷，呼吸却灼烫。凛冽寒意争先恐后贴近她的后背，粗糙暖风轻拂她的脸颊微微发痒。她闭上眼睛。 江宇泽轻轻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好啦。” “挺好。”薛铮的声音低不可闻。 “想不想看点什么？”他半躺在床的另一边，靠着两个枕头，伸手拿起了电视遥控器。 “看你，都行。”薛铮嘟哝一句。江宇泽“嗯”了一声，打开电视，跳了不少台，没过一会，薛铮听到了十分欢快的音乐声。 她转过头来，两人瞪大眼睛望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的一笑。薛铮朝江宇泽伸手，江宇泽拉她起来，搂在了自己怀里。 两人一起看了一晚上喜羊羊与灰太狼最新一季的动画片。 薛铮轻轻道：“这么好酒店，有点浪费钱。” “不算浪费。咱们反正是住过了。” “咱俩包场看了一场电影。” “对。” 薛铮咕哝笑了一声：“太好了。” 江宇泽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这夜过去，他们将分别。 江宇泽道：“不早了，你早点回去。” “你也早点。”薛铮从矮墙上站起来，朝栏杆外的江宇泽挥挥手。 “路上小心。” 江宇泽道：“你走吧，我看着你。” 薛铮戴上了大衣的帽子，依旧冷得发抖。 路上人依旧不多，她和迎面走来的一个女生对视，后者猛地转移了视线。薛铮十分奇怪，她拿手机照了照脸，又拽了一下意外塞在裤子里的衣角，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女生也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刚刚那是江宇泽？”女生好奇道，“他怎么还敢出现在这里？他胆子好大。” “他不怕被抓起来吗？” 薛铮打了个寒战，还没说话，女生已经转头走了。 室友孟妤的台灯亮着，本大开，她人却在看着手机屏幕嗤嗤发笑，薛铮推门进去，她一下子从发亮的屏幕里挣扎出来，重又看向课本。 薛铮洗漱过，悄声同她道了晚安，孟妤拋给薛铮一个飞吻。 薛铮躺下，用手指在墙上画了三个大字：“江宇泽”。 那字没有痕迹，每写一笔却烙在她心里。她闭上眼睛，好似听到了江宇泽缓缓平和的呼吸声。 江宇泽人离得远了，薛铮开始更亲他一些。大二一整年，他们晚上常常打电话，有时会打到薛铮手机没了电。两人没那么多可说的，江宇泽每天也不清闲，薛铮会戴耳机开视频，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听着他的动静写作业，审稿子，敲代码，摸鱼或者——睡觉，像今天这样。 江宇泽。江宇泽。 江宇泽。 他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江宇泽。 他不怕被抓起来吗？ 薛铮手机嗡地振动了一下，数据系统课程群里又迎来新人，那是两个辅修的同学，主课太繁忙就始终没顾上来听，龙正宇把他们找回来，和薛铮凑在了一起。 得知他们是学专业的，薛铮有点绝望，加群一聊，意外发现两位同学对小组作业还是很上心的，虽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便这样，薛铮也受宠若惊。她选了酒店客房订餐系统的题目，没人有不同意见，之后她自己建，自己维护，自己完成了老师要求的一系列查询，整个过程流畅又令人舒适。 这都是后话。 谢子麟道：“哎，林，你觉得我和薛铮今天怎样？” 三人回到宿舍，林嘉木脱了上衣，谢子麟打着手电细细看过他身上正在愈合的疤痕，谢

子麟看得仔细，看得林嘉木小腹一收，心里也阵阵发毛。 “我没事，”林嘉木一把拨开了他照手电筒的手，“你别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谢子麟道：“这世面我确实没见过。” 林嘉木想起谢子麟的问题：“你俩挺好。不过，薛铮她——有点奇怪。” “你别不好意思，”谢子麟道，“她官大，来了咱们社团也得听咱们的。有什么缺点，尽管批评。她演得奇怪，是吧？我告诉她。” 李鹤翀随口道：“你也奇怪。” 谢子麟回敬：“你也奇怪。” “别吵。”林嘉木道，“没什么大事。薛铮台词没问题，我稍后再和她说一下。她的朱丽叶，从来没有一点不喜欢罗密欧。” 谢子麟道：“她都要杀我了，她还喜欢我？开什么玩笑。” 林嘉木道：“我写的戏。是我叫朱丽叶杀你，是作者意志叫朱丽叶杀你。薛铮一点不想杀你。” 谢子麟道：“薛铮好人。” 林嘉木道：“什么好不好人，不过是爱不爱，好吧？朱丽叶不爱你，她要杀你，薛铮没有不爱。薛铮杀你，看起来非常……痛苦。” 听到这里，谢子麟心思一动，她痛苦？她痛苦就对了，她果然没有败坏。这不就是林嘉木的意思么？林嘉木教化她。她痛苦了，她绝对已经过去了。 “要不把罗密欧改烂一点。”李鹤翀提议道，“现在罗密欧没什么大毛病，纯粹是朱丽叶矫情，罗密欧再讨厌一点，薛铮就不会对他留有余地。” 谢子麟欢快地道：“好啊。” 李鹤翀看了谢子麟一眼，颇为意外，谢子麟向来如同小狗护食一般护自己角色，此刻竟容他染指罗密欧。 “不行。”林嘉木摇头，“罗密欧不能再改。” 三人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很快上床睡觉。谢子麟靠门近，却嫌关灯麻烦。也就是前几天的功夫，他做了一个小杠杆，现在正握着那小工具，躺在二层的床上按开，关掉，再开，再关。 “停下，晃死了。”林嘉木道，“一会你不小心打出个s，小心保卫处上来解救你。” 谢子麟道：“他们懂摩斯电码？” 林嘉木还没来得及反驳，谢子麟道：“嘉木。” “嗯？” 谢子麟啪嗒一下关了灯，寝室瞬间一片漆黑。黑着好，黑着有助于交流感情。 “你真的原谅那个人了？” 林嘉木没问“什么人？”他知道谢子麟说的“什么人。” “嗯。” 李鹤翀道：“那还有什么不能和我们说的。” “我不想叫任何人知道他。”林嘉木道，“子麟嘴巴松，什么都藏不住。我和他，没什么仇恨，也没什么故意不故意的，这样安安静静的最好。就这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子麟不服：“老子嘴巴天下第一紧。不信你问问薛铮。” 李鹤翀道：“别老扯薛铮。她不可能对你有意思。” 谢子麟之心，路人皆知，李鹤翀算是懂他了。 李鹤翀觉得自己一腔感情投错了地方，他不喜欢薛铮，从来是因为谢子麟的百般游说，谢子麟一夜反水，李鹤翀有点无所适从。 “为什么不可能对我有意思？”谢子麟还在追问。 林嘉木笑了一声，道：“你和江哥就不是一个段位上的人。江哥是谁？能收服江哥，薛铮也是大魔头。” 谢子麟同意：“女魔头。” 三人谈话越来越稀少，一个接一个地睡着。 “操。” 凌晨时分，谢子麟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他按亮了手机，看了一眼表，飞快爬下了床。 “嗯？”李鹤翀梦中的谢子麟在球场旁边狂骂垃圾话，正把对方说得发愣，忽然一个字收了尾。 “你小子挺能喷。”李鹤翀翻了个身，评论道。他背向谢子麟发白光的台灯，重又入睡，谢子麟以为他醒了，和他搭话：“我有份读笔记没写，两千字，明天早八交，我他妈又差点忘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林嘉木起来的时候，谢子麟早已趴在桌子上睡熟。林嘉木把他拍起来，出门洗漱，回来谢子麟又埋头在了桌子上。 “你晚上干嘛了？”林嘉木道，“快起来，一会迟到了。” 林嘉木好容易叫起谢子麟，背起包出了门。他早晨八点有一节讲从古希腊到艺复兴时期戏剧的选修课，这门课时间太早，又归属为水课一类，人数始终寥寥。 学老师

曹轶是外聘的，无论是考勤制度还是作业，都不具有足够的威慑力，本就不多的到课人数日渐稀少。理工大学的艺气质匮乏到叫人头疼，林嘉木偏巧是其中异类。 “你旁边有人吗？” 温和女声响起，林嘉木抬头，朱思筠正站在桌子前。 女生单肩背着一个帆布包，手指，脸颊，耳朵都被冷风激得微微发红，她的头发是挽起来的，后面夹着一个亮晶晶的鲨鱼发夹。 “没有。”林嘉木把自己散落的具收起来。几十人的教室，十几人零星分布，朱思筠挨着坐在了林嘉木身边。 “谢谢。”朱思筠轻轻道。 林嘉木愣了一愣，笑道：“没事。” 他思索片刻，没能抛出什么好的话题。朱思筠包里装了两个巧克力，给了林嘉木一个，林嘉木拆开吃掉。 “榴莲，”他嚼了嚼，笑道，“我特别喜欢这种。” “我也是。”朱思筠微微一笑。 “我知道。”林嘉木道，“我记得你喜欢吃两种，榴莲还有草莓的。” 你怎么知道？朱思筠脱口想问，话却没说出来，她有些心潮澎湃。 我怎么知道？林嘉木使劲想啊想，还是没想起来自己从哪里知道的。 朱思筠问道：“今天讲哪一部分？” “我上节课没来。”林嘉木诚实道。 “噢，对。”朱思筠好似想起了什么，垂下眼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讲……酒神。欧里庇得斯，酒神的女信徒。你要不要课件？” “要，”林嘉木赶忙道，“曹老师从来不发课件，我正想着到网上去买。” 朱思筠给他发了课件，不再说话了。她端起水杯，刚喝了一口水，老师走了进来。 虽说台下没多少人，曹轶讲课依然快乐，经过数不清多少次的自我调整，他的心态早已摆得良好端正。 刚来这里上课的前两周，他心里是很有怨气的，却拉不下脸去点名，放话说：“给你们这些理科生讲戏剧就是浪费时间！” 没过几天，他又改口：“只有你们这些聪明的才读得懂剧本。”好话坏话全说过一遍，他开始讲自己学校，也就是戏剧学院一个相当出名的学生每节课都在第一排睡大觉的故事。 不少女生喜欢了解明星趣事，呼朋引伴地早起来听讲，课堂人数又略有回升，折腾了前半学期，曹轶不再挣扎。 时间一长，曹轶认得了每次坐在教室第二排固定位置的林嘉木，对他略微亲切，上周林嘉木没来，他失落了好一阵子，这周林嘉木来了，他忽然动了来些课堂互动的心思。 “第二排的同学，”他看向林嘉木，“读一下进场歌队的序曲。” 第二排的男生女生都抬起了头，曹轶一个福至心灵：“那个女生，对。请你读一下。” 他带女朋友来了啊，听着朱思筠张口读台词，曹轶心中欣慰不已，他女朋友也挺好，挺好。 都挺好的。 下次讲美狄亚。曹轶暗暗决定。想到自己还没搞清男孩的名字，他打算一会点个名。 这是曹轶这门课唯一的一次考勤。林嘉木和朱思筠丝毫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决定了全班同学的平时成绩。 “思筠姐！” 下课铃响，朱思筠赶着去上下一节课，林嘉木叫住了她：“薛铮下午有课么？” 朱思筠道：“有，她五点半下课。你也别老叫我姐，听着好奇怪。” “好，”林嘉木道，“那我叫你妹妹。” “你别开玩笑。”话这样说，朱思筠扑哧笑了出来。 “她晚上有课吗？” “也有，上机实验。怎么了？” “我找她有点事。”林嘉木笑道，“晚上见。” 朱思筠也微微一笑：“晚上见。” 林嘉木想解决一下薛铮的台词问题。他约了薛铮下午五点五十在几人常去的排练教室见面，五点四十五他来到教室，薛铮已经在里面了。薛铮抱着膝盖坐着，眉毛拧成一团。 “嘿。”林嘉木道。 薛铮被他吓了一跳，很快放松下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