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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有人出生,有人结婚,有人去世(第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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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基本来有心帮助都宾,使有情人能够遂心如意,可是究竟用什么计策,她却没有说出来。反正她对于别人的幸福都不如对于自己的前途那么关心。眼前有许多需要考虑的切身问题,比都宾少佐一生的快乐重要很多。

她忽然来到舒服的环境里,连自己也觉得突兀。现在她身边有的是朋友,对她非常体贴。四周围这种仁厚老实的好人,她已经好些时候没有接触过了。她对流浪生活很习惯,一则因为天性好动,二则也是出于不得已。话虽这么说,她有时候也很希望能够休息一下。哪怕是最不怕艰苦的阿拉伯人,惯会骑在骆驼背上在沙漠里奔驰,有时也爱在水草旁边枣树底下歇脚,或是进城逛逛市场,在澡堂里洗洗澡提提神,到教堂里做做祷告,然后再出外去干抢家劫舍的营生。同样的,蓓基一向被放逐在外面,现在住到乔斯的篷帐里面吃他的比劳,觉得真是高兴。她拴好了马,放下兵器,怪受用的在他火旁边取暖。经过了漂泊不定的生涯,一旦安定下来,真有说不出的恬静愉快。

她自己觉得满意,便努力巴结这家子所有的人。讲到讨好别人这项本事,我们都知道她出人头地的能干。她和乔斯在大象旅社阁楼上谈了一席话,便哄得他回心转意了好些。她住下不到一星期,那印度官儿已经成了她忠心的奴才,发狂似的爱她。爱米丽亚比不上蓓基有趣,乔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吃过饭之后照规矩总得打个盹儿。利蓓加一来,他宁可不睡了,常常坐着敞车和她一同出去兜风,并且特地找些寻欢作乐的由头,为她请了好几次客。

代理公使铁泼窝姆本来恶毒毒的说蓓基的坏话,自从到乔斯家里吃过一餐饭之后,天天来拜访她。可怜的爱米向来不大说话,都宾走后,更加怏怏不乐,寡言罕语,因此这位高她一等的仙子一到,大家简直把她忘了。法国公使对于蓓基倾倒的程度,竟也不比他的英国对手差什么。至于德国的太太们呢,本来没有什么谨严的道德观念,对于英国人尤其另眼相看,所以瞧着奥斯本太太可爱的朋友那么机智聪明,都非常喜欢。蓓基虽然没有要求进宫,可是大公爵和他夫人听说她妩媚动人,很想见见她。后来大家知道她出身高贵,属于英国的旧世家,她丈夫是禁卫军里的上校,又是某某岛的总督大人;他们夫妻因为小事情不和,所以分居。在英国,大家仍旧看《少年维持之烦恼》,歌德的《选择的亲和力》也被公认为对于身心有益的读物,在这样的国内,夫妻分居算不了什么,所以公国里最高尚的人士都愿意招待她。太太们从前对爱米丽亚十分亲热,发誓始终如一的爱她;现在她们见了蓓基,更密切了一层,更愿意给她这些无上的好处。这些单纯的德国人对于爱情和自由的看法是约克郡和索默塞脱郡的老实人所不懂的。在德国好些明的城市里,居民的见解很通达,他们认为一个女人尽管离过好几次婚,可是在社会上的地位却一点不受影响。乔斯自从自立门户之后,家里的气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愉快。这是利蓓加的功劳。她唱歌弹琴,有说有笑,会说两三国语言,把所有的人都引到家里来,并且使乔斯相信本地上流人士所以爱同他们往来,都是因为他善于应酬,口角俏皮的缘故。

爱米现在在家里什么事都不能作主,只有付账的时候才去向她要钱。可是蓓基不久就想出法子来讨好她安慰她。她不断的和爱米讲到都宾给撵走的事情,毫不顾忌的称赞他是个人品高贵的君子,表示十分佩服他,而且责备爱米对他太不近人情。爱米为自己辩护,说她不过是遵照基督教的教义行事,又说一个女人应该从一而终,她既然侥幸嫁过像天神一般的好丈夫,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嫁了。话虽这么说,蓓基称赞少佐,她听了一些不生气,蓓基爱夸他多少回都没有关系。不但如此,她自己常常把话题转到都宾身上,一天不下二十来次。

讨好乔杰和佣人们是不难的。上面已经说过,爱米丽亚的贴身女佣人心意赞赏慷慨大度的都宾少佐。起先她讨厌蓓基,怪她离间了少佐和女主人,可是后来看见她那么佩服少佐,为他辩护的时候口气那么热烈,气也平了。每逢请客以后,两位太太晚上在一处相聚,配恩小姐给她们刷头发(一位太太是淡黄头发,另外一位是软软的栗色头发)——配恩小姐一面刷,一面总为那位亲爱的好先生都宾少佐说几句好话。爱米丽亚听了并不着恼,就好像她听见利蓓加夸奖他不觉得生气一样。她催着乔治经常写信给他,而且总不忘记叫他在信后写上妈妈嘱笔问候等等字样。到晚上她望望丈夫的遗像,觉得它不再责备自己。现在威廉走掉之后,说不定她反而有些怨怪它的意思。

爱米不顾一切的牺牲了自己之后,心上很不快活。她精神恍惚,不言不语,情绪非常不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家里人从来没有看见她脾气那么大。渐渐的她脸色青白,身上老是不快。她时常挑了几支歌儿自己弹唱,是少佐以前喜欢听的——威勃所作的温馨的情歌《虽不是独自一个儿,我也寂寞》就是其中之一。小姐们啊,由此可见们的前辈虽然老派,也知道怎么爱,怎么唱歌,那时候们还没有出世呢。到傍晚,她在朦朦胧胧的客厅里唱歌,往往唱到一半,忽然停下来走到隔壁屋子里,想来总是瞧着丈夫的遗像找安慰去了。

都宾走了之后,还留下几本,里面写着他的名字。一本是德字典,空白页上写了“第——联队威廉·都宾”,一本是旅行指南,上面有他姓名的第一个字母,此外还有一两本别的,都给爱米收起来搁在她卧房里的柜子上。这衣柜正在两个乔治的肖像底下,上面摆着她的针线盒子、小台、《圣经》、圣。少佐临走的时候忘了把手套带去,后来乔杰在他妈妈台里找东西,发现这副手套给整整齐齐的叠好了藏在大家所说的“秘密抽屉”里。这也是事实。

爱米不喜欢应酬,心绪又不好,夏天傍晚唯一的消遣就是和乔杰出去散步,一直走得老远,把利蓓加撇在家里陪着乔斯先生。娘儿两个老是谈起少佐,妈妈的口气叫那孩子忍不住微笑。她告诉乔杰说她觉得威廉少佐是世界最好、最温和、最慈厚、最勇敢同时又是最谦虚的人。她反复告诉他,说他们现在的一切,都是这位好朋友的恩赐,他们穷愁交逼的时候,靠他照应;别人不理睬他们的时候,也亏他帮助。她说少佐的同事没一个不佩服他,虽然他本人从来不提到自己的功绩;乔杰的父亲最相信他,他从小到大,都亏得好威廉看顾他。爱米说:“爸爸小时候常常告诉我说他们学校里有个恶霸欺负他,幸而有威廉保护着才没有吃亏。从那天起,他们两个就做了好朋友,一直到亲爱的爸爸打仗死去为止。”

乔杰说:“都宾有没有把害死爸爸的敌人杀掉呢?我想他准已经把他弄死了,反正如果他把那人拿住以后,决不饶他,是不是,妈妈?将来我进了军队,我跟那些法国人誓不两立!这是我的话。”

娘儿两个这样谈体己,一谈就是好些时候。心地单纯的女人把孩子当作心腹朋友。他呢,跟一切深知威廉的人一般,非常喜欢他。

顺便再说一句。蓓基太太在待人多情多义这方面不甘后人,在卧房里也挂起一张肖像来。许多人看见了都觉得又纳闷又好笑。肖像上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朋友乔斯。他见蓓基屋里挂了自己的肖像,心中大喜。这小女人最初住到赛特笠家里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只旧得不像样的小箱子,后来的大箱子和纸盒子也破烂不堪。大概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便时常谈起她留在莱比锡的行李,仿佛这些东西非常贵重,总说要想法把它们运来才好。我的孩子,如果出门旅行的人身边没有行李,而不断的跟谈起他的行李怎么讲究,千万小心在意。这个人十分之九是个骗子。

乔斯和爱米都不懂得这重要的公理。蓓基的没现形的箱子里究竟是不是真有许多漂亮的衣服,他们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她眼前的衣着非常破旧,爱米只好把自己的供给她用,或是带她到本城最好的衣装店里去添置新衣服。我可以肯定的说一句,现在她不穿撕破领子的衣服了,也没有肩膀那里拖一块挂一块的褪色绸衫子了。环境一变,蓓基少不得把自己的习惯也改掉些。胭脂瓶暂时给藏了起来,另外一种习以为常的刺激也只能放弃,或者只能私底下享受一下,譬如像爱米娘儿俩夏天傍晚出去散步,有乔斯劝着,她才喝些搀水的白酒。她并不放量痛饮;他家的向导,那混蛋的基希,就不同了,老是尽着肚子灌,简直离不开酒瓶子,而且一开了头就闹不清自己喝过多少。有的时候他发觉乔斯先生的哥涅克酒消缴得那么快,连自己也觉得糊涂。好了,好了,这些话叫人怪不好意思的,反正蓓基自从进了上等人家之后,一定没有以前喝得那么多。

形容得天花乱坠的箱子终久从莱比锡来了,一共有三只,既不华丽,也不怎么大,而且蓓基似乎并没有从箱子里拿出什么衣服首饰来用。一只箱子里装了许多纸张件,——以前罗登·克劳莱发狠搜查蓓基的私房钱,抄的就是这一个箱子。她嬉皮笑脸的从这个箱子里拿出一张肖像钉在墙上,叫乔斯来看。这是一张铅笔画,画着一位先生,两腮帮子涂得红粉粉的非常好看。他骑在大象身上,远处有几棵椰子树和一座塔,正是东方的景色。

乔斯叫道:“求老天保佑我的灵魂吧!这是我的画像!”这正是他的像,画得又年轻又俊美,上身穿着一件黄布衣服,还是一八零四年的款式。这幅肖像从前一向挂在勒塞尔广场老房子里。

蓓基感动得声音发抖,说道:“是我把它买下来的。那时候我去看看到底有没有法子帮忙我的好朋友们。我一直把这幅画儿好好藏着——我以后也要把它好好藏着。”

乔斯脸上说不出的高兴得意,说:“真的?真的为我才看重它吗?”

蓓基道:“明明知道我心里的确是这样。可是何必多说,何必多想,何必回顾往事呢?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晚上的谈话,乔斯听来真觉得滋味无穷。爱米回家的时候又疲倦又委顿,立刻上床睡觉,只剩乔斯跟他美貌的客人对坐谈心,彼此谈得很畅快。他妹妹在隔壁躺着睡不着,听得利蓓加把一八一五年流行的歌曲唱给乔斯听。当晚乔斯和爱米丽亚一样,也睡不着,真是希罕事儿。

当下已到六月,正是伦敦最热闹的时候。乔斯每天把《加里涅尼》报上的新闻细细看一遍,早饭的时候挑几段读给太太们听。这份天下无双的报纸真是国外旅行者的好伴侣,上面每星期都登载着军队调动的详细消息。乔斯也算在军队里混过的,所以对于这种消息特别关心。有一回他念道:“第——联队士兵回国。格拉芙生特六月二十日电:英勇的第——联队士兵今晨乘东印度商船拉姆轻特号抵达此地,船上共计军官十四人,兵士一百三十二人。第——联队曾经参加滑铁卢大战,为国增光,一年后外调,在缅甸战役又大显身手,迄今已有十四年未曾回国。久经战阵的统领麦格尔·奥多爵士已在昨日登陆。同行的除奥多夫人和爵士的妹妹奥多小姐之外,有波斯基上尉、斯德卜尔上尉、马克洛上尉、玛洛内上尉、斯密士中尉、琼斯中尉、汤姆生中尉、茀·托母森中尉、赫格思少尉、格拉弟少尉。勇士们上岸的时候,乐队奏出国歌,观者欢声雷动,一路送他们到伟德饭店进餐。伟德饭店为招待各位卫国英雄起见,特备上等筵席,酒菜十分丰盛。进餐时群众继续在外面热烈欢呼。奥多上校和奥多夫人特地出席到阳台上,举杯满饮伟德饭店最贵重的红酒祝群众‘身体健康’。”

又有一次,乔斯读出一段简短的新闻,说是都宾少佐已经到达契顿姆,重新回到第——联队里原有的岗位上。后来他又读到下级骑士麦格尔·奥多爵士,奥多爵士夫人,以及葛萝薇娜·奥多小姐进宫觐见的情形。奥多夫人的引见人是葛兰曼洛内的玛洛哀·玛洛内太太,奥多小姐的就是奥多夫人。这项消息刊登出来不久,都宾的名字就在陆军少将的名单上出现。原来铁帕托夫老将军在第——联队从玛德拉斯回国的时候死在半路。军队回国以后,国王特将麦格尔·奥多上校升为陆军中将,并且下旨任命他为团长总指挥,正式统带向来在他属下的出众的士兵。

关于这些事情,爱米丽亚已经听说过一点儿。乔治和他保护人之间信来信去,一直没有间断。威廉离开之后,甚至于还写过一两封信给爱米丽亚本人,可是口气老实不客气的冷淡,因此这一回轮到可怜的女人心里气馁,觉得已经失去了控制威廉的力量。正是他说的,他如今是自由身子了。威廉离开了她,又叫她心酸。她想到以前他一次又一次的替自己当差,不知帮了多少忙,而且对自己又尊重又体贴;这一切都涌到眼前,日日夜夜使她不得安宁。她依照向来的习惯,暗底下难过,想起从前把他的爱情不当一回事,现在才明白这种感情的纯洁和美丽。只怪自己不好,轻轻扔掉了这样的珍宝。

威廉的爱情真的死了,消耗尽了。他心里觉得自己对她的爱情已经一去不返,而且以后也不可能重新爱她。多少年来他忠忠心心献给她的一片痴情给她扔在地下摔得粉碎,即使修补起来,裂痕总在,爱米丽亚太轻率,太霸道,生生的把它糟蹋了。威廉反复寻思道:“只怪我痴心妄想,一味自己哄自己。如果她值得我这么爱她,一定早已报答我的真情。这都是我心地糊涂,才会误到如今。人生一辈子,不就是一错再错的错下去吗?就算我赢得了她的爱情,看来也会立刻从迷梦中醒过来。何必灰心丧气,因为失败而觉得害臊呢?”他仔细咀嚼半生追求爱米丽亚的过程,越想得透,就越看得穿,明白自己受了骗。他说:“还是回去干我的老本行吧!天既然派我过那种生活,我就好好的尽我的本分。我的任务就是督促新来的弟兄们把制服上的钮扣擦亮,教导军曹们把账目记清。我以后在大饭堂吃饭,听那苏格兰医生讲故事。到我年老力衰的时候,就领个半俸告老,我的老妹妹们嘴碎,正好骂骂我。正像《华伦斯坦》里的女孩子说的:‘我曾经爱过,也领略过人生。’这会儿可觉得累了。茀兰西斯,把账付了,给我拿一支雪茄烟来。再看看今儿晚上有什么戏。明天咱们乘‘巴达维埃’号过海。”他一面在罗脱达姆的旅馆里踱来踱去,一面说了上面的一篇话,可是茀兰西斯听见的却只有最后的两句。“巴达维埃”号邮船泊在船坞里,当初出国的时候,他和爱米同坐在那艘船的后甲板上,大家欢天喜地;现在他还看得见那块地方。他想:克劳莱的女人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话跟我说?管它!明天我们就动身过海,回英国,回家,回本行!

一过六月,本浦聂格尔的贵族按照德国的风俗,分散到许多矿泉浴场去避暑。他们喝矿水,骑驴子,如果又有钱又有兴致,还可以上赌场赌钱。他们成群结队的去吃客饭,吃得狼吞虎咽。一夏天就这样闲闲散散的过去。英国外交官有的到托百利兹,有的上基新根。他们的法国对头也关了公使馆匆匆忙忙的住到他们最喜欢的特·刚大道去。大公爵一家到温泉避暑,或是住在猎屋里过夏。凡是有资格自称上流人物的,没一个留在本国。御医冯·格劳白先生和他的男爵夫人少不得也跟着大伙儿一起走。上温泉避暑的时候,医生的收入最多,可算是一面干正经,一面寻欢作乐。他经常避暑都到奥斯当。那边德国人多,医生和他太太又可以洗海澡。

那怪有趣的病人乔斯现在成了他最靠得住的一头奶牛。医生对乔斯说,他自己身子不结实,他可怜的妹妹更是虚弱的厉害,两个人都应该休养。这样一说,就毫不费力的打动了乔斯,把他带着一同到那可厌的海口去过夏天。爱米无可无不可,不管到哪里都行。乔杰听得有机会旅行,高兴得直跳。蓓基当然也跟着一起走,在乔斯新买的大马车里占了第四个位子。两个佣人坐在马车外面的座位上。蓓基想到在奥斯当可能遇见的熟人,心里大概有些不安,害怕这些人会散播不好听的谣言。她想:管它呢!反正她有能耐,站得定脚跟。现在乔斯是拿得稳的,除非是疾风暴雨般的大变卦才拆得开他们俩。自从那幅画像挂出来之后,他就掉在她手掌心里了。蓓基把她的一幅大像拿下来藏在许多年以前爱米丽亚送给她的小箱子里。爱米也把两幅天神的真容收拾起来,一家人都来到奥斯当,租了一宅又贵又不舒服的房子住下来。

爱米丽亚开始在温泉里洗澡,尽量利用温泉来恢复健康。她和蓓基一同进出。蓓基碰见的老相识不下几十个,大家不睬她,爱米丽亚反正不认得他们,根本不知道她选中的好伴侣受到怎样的怠慢。蓓基觉得不好把实情告诉给她听,让她蒙在鼓里。

罗登·克劳莱太太有几个朋友倒是很愿意跟她来往,——说不定她本人却有些嫌他们。这些人里面有楼德少佐(目前不属于任何部队)和以前在火枪营任职的卢克上尉。他们两个差不多天天站在堤岸上,一面抽烟,一面光着眼看女人。不久他们踏进了乔瑟夫·赛特笠先生高尚的圈子里。赛特笠先生十分好客,他们便常在他家吃饭。事实上他们根本不容许主人拒客,不管蓓基在家不在家,自己冲到屋里,闯进奥斯本太太的客厅,衣服上和胡子上的香水味儿熏得满屋都是。他们管乔斯叫“老家伙”,占住了他的饭桌子嘻嘻哈哈的喝酒,一坐就是好半天。

乔杰不喜欢这些人。他问道:“他们说的话我不懂。昨天我听见少佐对克劳莱太太说:‘蓓基,把那老家伙一个人霸占了可不行啊。咱们把骰子拿进屋吧。要不,有什么咱们对半分。’妈妈,少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爱米说:“少佐!他也配叫少佐!这些话我也不懂。”她一看见他和他的朋友,心里说不出多少害怕和嫌恶。他们嘴里嘈着醉话奉承她,隔着饭桌子乜斜着眼睛色眯眯的看她。上尉向着她动手动脚,慌得她心里作恶。若是乔杰不在身旁,她从来不肯露脸。

说句公平话,这两个人来他们家的时候,利蓓加从来不让爱米丽亚独自陪客。少佐也是单身,赌神罚誓说要把她弄到手。两个恶棍都馋涎这个不懂世事的女人,相争不下,在她自己的桌子上赌赛,把她作赌注。她虽然不知道两个坏蛋背地里怎么算计她,可是见了他们就害怕,战战兢兢的只想逃走。

她苦苦央求乔斯赶快离开当地。可是他不肯。他行动迟慢,离不开医生,说不定还受另外一个人的牵制。反正蓓基并不着急要回英国。

最后爱米狠下心不顾一切冒了一个大险。她写了一封信给海外的一个朋友。关于这件事她对家里的人一个字不提,把信藏在披肩下面走到邮局寄出去。乔杰去接她的时候看见她两腮通红,样子很激动。她吻了乔杰,那天晚上一直守着他。散步回家之后,她就留在卧房里没有出来。蓓基以为是楼德少佐和那上尉把她吓着了。

蓓基自己肚里思忖道:“她不应该留在这儿。这小糊涂虫!她非得离开这儿不可。他那个没脑子的丈夫,死了十五年了,(死了也是活该!)她还在哼哼唧唧的舍不得他。这两个男人是不能嫁的。楼德太坏了。不行,还是叫她嫁给那竹子拐棍儿吧。今天晚上我就得把这件事办好。”

蓓基端了一杯茶到爱米丽亚的房里,看见她愁眉苦脸的瞧着两幅画像,仿佛是坐立不安的样子。她放下茶杯。

爱米丽亚说:“谢谢。”

蓓基在爱米面前来回踱步,一半轻蔑一半怜惜的瞧着她说道:“爱米丽亚,听我说,我想跟谈谈。得离开这儿才好。这些人太混帐,不能跟他们在一起。我不愿意看见他们折磨。如果再不走的话,他们就该侮辱了。告诉吧,他们都是流氓,应该进监牢的。至于我怎么认得他们的话,不必管。我是什么人都认识的。乔斯不能保护。他太无能,自己都需要别人来保护。跟手里抱着的奶娃娃一样,哪儿配在外面混!还是赶快结婚吧,要不然和那宝贝儿子准遭殃。傻瓜,非有个丈夫不行。有一位百里挑一的君子人已经再三向求婚,而却回绝了他。这糊涂、没心肝、没天良的小东西!”

爱米丽亚为自己辩护道:“我——我也很想答应他。这是真话,利蓓加。可是我忘不了——”她抬头看看画像,代替了说话。

蓓基嚷道:“忘不了他!他是个自私自利的骗子,土头土脑下流没教养的绔袴子弟,是个草包,是个蠢东西,又没有脑子,又没有心肝,又不懂规矩!他压根儿不配和那拿竹子拐棍儿的朋友相提并论,等于不配跟伊丽莎白女王相提并论一样。什么呀,他对早就腻味了。要不是都宾逼着他履行婚约,他准会丢了。这话是他自己对我说的。他向来没爱过,几次三番在我面前拿取笑。们结婚以后一个星期,他就跟我谈情说爱。”

爱米丽亚霍的坐起来嚷道:“胡说!胡说!利蓓加。”

蓓基的好脾气叫人看着冒火。她从腰带底下掏出一张小纸,打开之后扔在爱米身上,说道:“这傻瓜,瞧瞧这个吧。认得出他的笔迹。这是他写给我的,要我跟他一起私奔。这还是他给打死的前一天当着的面给我的呢。他死也是活该!”

爱米没有听见她的话。她正在看那封信——原来就是里却蒙公爵夫人开跳舞会的那天晚上乔治藏在花球里递给蓓基的便条。蓓基说的不错,糊涂的小伙子果然约她私奔。

爱米低下头哭起来——这恐怕是她在这本小说里面最后一次伤心落泪。她把头越垂越低,抬起手来遮着眼睛哭了一会儿,让郁结在心里的感情奔放发泄,蓓基站在旁边瞧着她。谁能够揣摩这些泪珠儿的含意呢?谁能够断定它们是苦是甜呢?她是不是因为崇拜了一辈子的偶像现在倒坍下来滚在脚边给摔得粉碎而伤心呢?还是因为丈夫小看她的痴情而气愤呢?还是因为世俗礼仪所竖起的障碍已经去除,可以得到一种新的、真正的感情而欣喜呢?她想:“现在我可以心意的爱他了。只要他肯原谅我,给我机会补过,我一定掏出心来爱他。”我想在她温柔的心里,这种感情一定淹没了其他许多使它激动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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