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柳别

还不及看那边的打斗，轿子遇上拐角转了个弯，红绫站不稳，滑了一下，就要摔下来。便两手扣着轿子顶边，收起腿来，蜷成一团，把身躯一荡，荡了过来，便撞开帘子飞进轿子里。那里头又“唉哟哇呀”地叫了起来。

此时日头悠悠地照起来了，小小庙村里的农夫人家，多已出门来要下田里去。谁知一个轿子，也不见有人抬，就这么飞着，横冲直撞的，到处飘来飘去。唬得满村人一愣一愣的，都道白日见鬼了。

轿鬼几个一路抬，飞奔不停。好半晌了，才有簪儿道：“就近寻个没人的地方，咱们且歇一歇。”那轿子便落在一个田埂尽头处，一排大树遮住了的小土坡下面。

那几个下了轿子来，才把那慌乱惊恐安了下去。桃青绮兰方才被那捕快的血沾了些儿，早难受得不得了，此时忙寻了点干净的水，两个洗抹起来。

红绫出了轿子，四周围一张，那边田野一望无际，这里木叶青翠娇羞，正是春寒料峭，嫩芽萌发的时节。

她也才经历了一场搏杀，此时心静下了，转身过来唤簪儿道：“簪儿……我这就要去了，咱们在此作别罢。”

簪儿见说，张嘴一呆，又钻进轿子里去，摸了一阵，出来“嗯”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道：“红绫姐姐，让我送你一程。”

红绫听簪儿说了这话，也呆了呆，便笑起来道：“好。”

此时桃青绮兰两个过来了，听见了说送一程。绮兰道：“这里路我认得，前面不远，便有市井。”于是红绫自把斗篷提在手里，看簪儿吩咐轿鬼另寻个地方藏着，便四个姑娘一并，投北而去。

不上二里远，便来到了一处市井之地，也有酒店茶馆，也有客栈作坊。四人正行间，却被一个女子在旁唤住了道：“过来这边。”那里四个看时，却是绮兰的嫂子尤氏。便过去那一条小弄里与她说话。

那尤嫂低头附耳，先捧着绮兰的脸对不住了一番，急急地问了境况，晓得她们与史宗会过了，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尤嫂才道：“是爹妈不好，但你也莫要怨恨他们，他们也是为家里着想。”问明白了时，见说又杀了许多捕快，史宗正要带他们一家上山去落草。那尤嫂思量一会儿，又问起了绮兰要跟着红绫，她也不阻拦了，便道：“你们要去临州，那般远路，没有替换的衣服可不行。”便四下里一打看时，见一个门面不显眼的小茶楼，于是对那几个道：“你们且去那里坐一坐，我拿些衣物来送你们。”便出了那小弄小心翼翼地走开了。

这里绮兰便领这几个来这茶楼下，寻座头坐了，吃些点心。绮兰说她爹妈并嫂子，早间离了家，惧怕官司，要出门躲避，才来了这里。红绫听见了沉吟不语。

不一时尤嫂送了一个包袱来，说：“爹娘疑心我了，我不好久待，你嫂子不能送你们了。”又与红绫道：“纪姑娘，你是个好心的人，我家这小妹子，多央求你照料。这里先谢过姑娘。”说着敛衽为礼，福了一福。红绫忙托起来道：“不必嘱咐。”

那里尤嫂转眼看着绮兰，洒下滴泪，抱着她再三说道：“你自己多多珍重……”便狠心旋踵去了。

那三个姑娘，见了这般离别情景，各个心中郁郁。绮兰看着她嫂子远去的背影，抿唇忍泪。红绫将那尤嫂的包袱打开来看，不过是几件家常上盖下着。又翻了一下，见有两条月事带子，忙掩起来，红着脸包起缚紧了。

便四个离了那小茶楼，去市井街巷之中，买了一纸包烙饼；又去一个小店里，买了些肉干，寻思着路上喝水，又要买，谁知小店里却只卖酒，只得买了一葫芦；又看了一圈，再买了一把伞，诸如此类。簪儿有的是钱，此时桃青也不劝她了，也帮着想路上用的东西。

一时皆齐备了，四个便离了那市井，走去在北方路上。

彼时垂柳初青，在那一条路边轻轻拂着一湾绿水。簪儿见此情景，忽然心有所感。果然红绫看四围无人，转身过来便拿一手扶着簪儿，一手扶着桃青，道：“我这次出来，多得你们两个相助。你们两个也离家多时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便就此处分手了罢。”

簪儿听了这话，心里一跳，这一别离，千山万水，哪年哪月，方得再见？念及此处，仰头细细地看着红绫的脸，忽然流下泪来，呜咽哭道：“红绫姐姐……你别去了吧，咱们回青丘里去……我请你来我家玩，姐姐必定喜欢你。”

红绫听了哑然失笑，心想你家是个甚么地方，我一个姑娘家，怎好去你家玩。但此时哪里好说这般话，便矮下身子来，也看着簪儿，抬手与她拭泪，微微笑道：“我爹爹曾怨过我，没生成男儿身。我这一出山，是要做些男儿事，回来与他说‘女儿是能干事的’。”

簪儿并没有如此胸襟胆魄，也不明了红绫所说的话，但见那女子眼中明亮火热，自也晓得了她心意已决。便就转头望那小河边跑过去，树下踮脚举手，折下了一枝那初吐未绽的嫩青带芽的柳枝来，又跑回这里递与红绫，嘴里说道：“红绫姐姐……嗯……在外干了大事，早早归来，与你相见。”

红绫接了过来，拿在手中一看，原来簪儿手小，折的柳枝只有尺来长短。她看了半晌，忽然俯身下来将簪儿搂在怀里，轻轻抱着。

簪儿唬了一跳，但也随即抬手也抱住了红绫。

过了小半会儿，红绫放开手站了起来。簪儿见她拿手起来在眼角一抹，痴痴望着。红绫才笑道：“好了，你们回去吧。”

簪儿犹未忍别，取出了一个荷包，付与红绫道：“红绫姐姐，这个拿去了吧。”

红绫才将那柳枝，别在腰间扣链上，见了簪儿递了荷包过来，晓得那是她带的钱。便就接过手来，拉开看时，伸手入去摸了一把，掏出了三五两碎银子。便把手将那银子望上一抛，落下来时，“啪啦”一声全都接住了在手里，便笑道：“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