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三、回春妙手犹可痛
站在那具破烂不堪的身躯之前,颜音几乎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的三哥。上一次见面,还曾经裸裎相对,共浴春水的三哥。那一身蜜黄色的肌肤,曾经美玉一般散着淡淡的光泽,如今,已经碎成片片,再无半点昔日模样。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就像当年看着那雨过天青的瓷瓶,碎成片片时,一样的心情。心中最美好的东西被打碎了,天地古今,黄泉碧落,再也无处寻觅,再也找不回来。
“不许哭!”戴子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枝藤条,不轻不重地击在颜音后面,“按师父教过你的去做!你眼中应该只有伤病,不应该去想这个人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
“是。”颜音止住泪,重重点了一下头。
颜音抬眼去细看颜亭的身子,越看越是心惊,不仅臀腿上的伤惨不忍睹,肩背、手臂也是伤痕累累,一道道粗大的肿痕周围溃破流血,看上去竟像是被绑着打的!颜音的视线移下来,见青痕已经过膝,小腿也青紫肿胀不堪,不禁心中一冷,打了个寒噤。
“青痕不过膝,性命无忧,并不等于说青痕过膝,就一定保不住性命。尽人事,听天命,但有一线希望,就要尽十分努力。”戴子和的话音,从身后传来。
颜音听戴子和这么说,心中更是惶然,眼中瞬间又涌上了泪,转过头来,颤声唤道,“师父……”
“不许哭!”啪的一声,又是一下轻击,“比这还重的伤,师父都救活过,你定下心,放手去做!有师父关照着呢!出不了岔子。你的心越定,他的希望就越大。”
“嗯!”颜音重重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当年戴子和救治小禄子的情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在自己的精心调养下,小禄子一天天恢复健康的情景,也在脑中不断浮现。颜音瞬间便进入了那种眼中有伤,心中无我的境界。
颜音学了八、九年的医,但却很少有给人问诊疗伤的经验,大部分时候都是纸上谈兵。但他心思缜密,手指灵巧,天资聪颖,再加上戴子和从旁指点,这一次如此重要的疗伤,竟然也做得十分顺手。偶尔出个小失误,身后就会挨上一下,这让颜音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在每一处伤上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颜音终于把一切都处理完毕。
“成了!”戴子和的声音中透着兴奋和惊喜。
颜音听到这两个字,一直提着的这口气松了下来,全身瘫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那陆清倒是很有眼色的接手了善后工作。
“音儿,你太棒了,师父以你为傲。”戴子和怕颜音累出什么病来,忙蹲身去摸颜音的脉搏。颜音却一把搂住戴子和的脖子,放声大哭。
忍了许久的泪,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止。伤心、愤懑、担忧、恐惧……颜音被所有这些情绪煎熬着,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担心三哥能不能保住性命,会不会落下残疾?担心自己偷跑出来,父王会不会动怒,父皇会不会重罚?看着那些伤,心头一阵发紧,就算三哥犯了天大的错,父皇怎么能如此绝情?脑中突然又浮现了那一夜,颜亮嘴角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莫非,莫非三哥是为了那件事?
想到这里,颜音如堕冰窟,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不能自控。三哥……三哥是怎么知道的?自己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对任何人吐露过,难道那天被谁看到了吗?颜音眼前一黑,首先想到的倒不是自己名声脸面,而是担心这事传扬开来,会让父王蒙羞;而是痛悔这事走漏了消息,害了三哥。
“音儿……”戴子和攥着颜音的手腕,摸了摸脉搏,知道并没有大碍,便松了一口气,“好孩子,从今天开始,你出师了!从此你便是一个真正的医者,师父可以放手让你独自行医治病了!你今天干得太出色,师父今生有幸,能收到你这么好的徒弟。”
颜音心中最介意的,便是来自长辈的欣赏和夸赞,听了这话,更加紧紧搂住戴子和,哭个不停,口中喃喃:“师父……谢谢您……谢谢您……”
颜音身上手上都是血污,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此时师徒二人抱在一起,血污、药液、泪水弄得两个人全身到处都是。
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角明黄色的衣角,闪了进来。
“皇上!”陆清首先跪下见礼。
颜音心中忐忑,只是伏跪着身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身吧……”颜启晟的声音,嘶哑而干涩,“朕……来看看……看看他……”
颜启晟趑趄着走近颜亭,却又隔着两三步停住了,“子和,他……性命无碍吧?”
戴子和急驱两步,上前反复把了把颜亭的脉搏,又示意颜音和陆清一起过来探脉。
“性命……应该是无碍的,但……”戴子和有些犹豫,抬眼去看颜音,以目光征询颜音的意见。
颜音一双澄澈的眼睛直视着戴子和,咬着嘴唇,用力一点头,“我会日夜看护着三哥,他一定会没事的!”
戴子和沉吟片刻,转头对颜启晟继续说道,“性命应该无妨,但是否会落下什么病症,还要三日之后他醒来才能确定,这三日臣与音儿昼夜轮班看护,确保万无一失。”
颜启晟点了点头,走上前来,伸手想要抚摸颜亭,但面对颜亭残破不堪的身躯,竟无一处可下手的地方。
颜启晟只得轻轻抚弄着颜亭的头发,心中不禁一阵黯然。颜亭偷偷蓄发已经很长时间了,一头乌发又浓又密,在顶心结成一个发髻。
颜亭油润的发丝,在颜启晟指尖划过,“这孩子,全身上下,也只有这里,还是完璧了……”颜启晟想到这里,心中一颤。早上的时候,颜亭被去衣除冠,这个发髻曾经激怒了自己,而今定下心来,却又觉得,还好有这个发髻,让自己有一点蛛丝马迹,可以在心中描摹颜亭完美的模样。
“音儿,你随朕过来,朕有话要问你。”
“是。”颜音低着头,随颜启晟进入了内室。
“师父!”陆清凑过来,在戴子和耳边轻声说道,“三皇子的心脉,怕是有损。”
戴子和忙又反复去探颜亭的脉,沉吟良久,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下定论,等他醒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