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翀的猜疑
“他们相爱过,现在却成了仇人。朱丽叶说自己爱罗密欧,也欺骗自己还爱着罗密欧,其实一点都不爱了。她每天一睁眼,看见罗密欧躺在自己身边,像看见一具腐烂的尸体一样恶心。” 林嘉木细细给薛铮讲过了朱丽叶的情感,后者听得很认真,读过一遍,依然差点意思,她心里像是想着别的事。 送走薛铮,林嘉木在教室里多待了些时间。他坐在姜黄的木地板上,看着窗外夕阳,一种失控的感觉叫他的头脑发昏发涨。 金灿灿的阳光斜照下来,腹部伤口紧绷,有些痒,他心烦得要命,在微信里刷来刷去,随手刷到了朱思筠。 自从和朱思筠做了微信好友,林嘉木时不时地找她聊天。他先是小心翼翼的,发什么都斟酌许久,后来渐渐地放松了,没营养的话也多了起来。 一开始朱思筠出于礼貌会理理他,很快的,朱思筠也开始和他分享生活。 林嘉木:【薛铮和你一样】 林嘉木:【到哪儿都带点吃的,还喜欢分给别人】 林嘉木:【你们俩很有缘分】 林嘉木:【羡慕】 朱思筠:【那加你进来啊】 朱思筠:【我从幼儿园开始就这样了】 林嘉木:【别别别】 林嘉木:【我也太荣幸了】 …… 林嘉木:【你觉得这场戏怎么样?】 林嘉木:【大批评家?】 朱思筠:【特别好】 朱思筠:【我觉得你可以做当代莎士比亚】 朱思筠:【真的】 林嘉木:【哈哈哈哈哈】 林嘉木:【你喜欢就好】 林嘉木怔然望着残阳渐落,《朱丽叶》的剧情在脑海里流絮般闪过。 朱思筠今天来课上找他了。 他们不应该聊下去,这样不好。 他们关系都有点变了。 朱思筠又发了什么,他还没回复,教室门忽然响了一声,他熄灭了手机屏幕。 谢子麟和李鹤翀走进来的时候,天已全黑。谢子麟把篮球袋子往门边一扔,打开了大教室的灯。 “来了,”林嘉木从地上起来,“李哥,我今天上戏剧鉴赏课,碰到朱思筠了。她居然和我一节课。之前都没注意过。” 谢子麟看了一眼李鹤翀:“听见没?你下次去不去?叫林带带你。” “不去。”李鹤翀张口就道,“我又没选课,我去干吗?” 林嘉木道:“那节课选不选没关系的,没什么人,老师也不错。你去也没事,不显眼。” 李鹤翀继续推辞:“算了。” “看你那样,”谢子麟嘲笑道:“你这人就这样。我就敢去。下次我就把水课翘了,跟嘉木去听学。朱思筠不怎么说话,人也不知道怎么样,我正好帮你参谋参谋。” 李鹤翀打开包,拿出剧本,警告道:“你别凑这个热闹。” “她挺好的,”林嘉木拍了拍李鹤翀的手臂,“替你看过了。她很正常。” 谢子麟追问:“你说谁不正常?” 李鹤翀道:“他能说谁?他前女友呗。” 林嘉木上大学不足一年半,有过三个女友,最后一个很漂亮,很有名,还是一个小有流量的穿搭博主,林嘉木和她分手分得十分艰辛,耗时四个月,两人几乎已经彻底撕破脸皮。 “你读笔记怎么样了?”林嘉木有意隔过这个话题,看向谢子麟,问道,“我早上看你才写了五百字。补完了?” “没。”谢子麟道,“没补。我找了一份现成的。桑柘给我写。” 林嘉木一惊:“他大晚上不睡觉给你写读笔记?” 谢子麟道:“他活在美国时区呢。他吃完早饭,天都黑了。他现在应该刚吃完早饭。” 林嘉木看了一眼表,现在正好是晚上八点。下一秒,下课铃声响了,大约二十分钟后,薛铮会过来,大约一个小时后,朱思筠能过来。林嘉木道:“他今天来么?” 谢子麟道:“他必须来。他昨天都答应了。” 话音刚落,教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桑柘走进来,靠门站定,双手很快又插在了兜里。他半是情愿半是不情愿地来到这里,谢子麟吩咐什么他便做什么,剧本里没有他的角色,说唱环节几人也没有进一步讨论,他现在大约算是场务和导演助理。 “咱们打把游戏吧。”谢子麟忽道,“反正薛铮还没来。”
薛铮推门进来的时候,里面只有三个人,围桌坐着,冷清尴尬,她看向桑柘,桑柘今天戴了顶棒球帽,穿的是黑色的羽绒马甲和灰卫衣。她又看向李鹤翀,问道:“谢子麟人呢?” 李鹤翀幽幽道:“他奶奶给他打电话了。他在外面接呢。” 林嘉木道:“再等等。” 薛铮还没点头,林嘉木又道:“不等了。咱们先来。桑柘,你顶一下谢。” 谢子麟奶奶的耳朵不太好,谢子麟每次和她打电话,都会花好长时间,奶奶终于挂了电话,手机屏幕一下子跳回了游戏界面,谢子麟没想到自己挂机十分钟他们居然还能赢。 他跑步回的排练室,透过教室门上的窗户,他看见桑柘躺在地上,薛铮跪坐在他身边,李鹤翀站在两个人正对面。林嘉木喊了开始。 薛铮道:“……到了天堂,你或许才会好好背一背圣经。” 桑柘倒在地上念剧本,谢子麟看着他嘴巴轻动,十分清楚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你的目光锐利,远胜你手中的刀。你看见我的四方棱角,与我私奔,到头来才知道我是破砖瓦块。你被我蒙骗了。” 小括号,动弹不得,声音颤抖,话语平静。 台词读完,桑柘放下了剧本。薛铮盯着他,像盯着自己的猎物。远远看着薛铮的脸色,谢子麟恍然理解了林嘉木说过的话,以及什么是演的好,什么是演的不好。 原来想杀一个人的心,果真能从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 薛铮讨厌桑柘,他现在越发确定了。 至于讨厌到哪种程度…… 薛铮缓缓俯身,手撑在桑柘耳边,轻声地:“我被你蒙骗了。” “你若——” 谢子麟一把推开了门。教室里面,四人都是一惊,薛铮抬头,林嘉木气道:“你进来干嘛?薛铮刚刚找到感觉。你老坏人氛围。” 谢子麟道:“什么感觉?杀人的肯定痛苦,薛铮哪点不对了?他们毕竟——有过感情。你尽导了些什么玩意,太凶残了。” 林嘉木闭了闭眼:“这不是爱情剧,不需要感情,薛铮是朱丽叶,她得杀死罗密欧。” 谢子麟道:“你什么意思?你就糟蹋吧。人家好好的谈恋爱,你非得横插一脚。” “我说了,这不是什么爱情!” 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生出了隐隐的火药味,下一步演不演滚不滚,再下一步就要摔门走一个,李鹤翀赶紧上前几步,一把拉远了谢子麟:“好了!这是嘉木的剧本。你不懂,我也不懂。少说两句。” “没事,”林嘉木忽然平息了一些,“不需要什么懂不懂的,我也是随便编的剧情,是我不对,我的。咱们演着就是图个乐子。你回来了,正好。” “不是,”谢子麟走了过来,消了气,口中依旧小声抱怨,“我没说你不对,是你一会说她爱我,一会说她不爱我,这不是闹我呢吗……” “多谢。”薛铮对起身的桑柘说。 “我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薛铮看向林嘉木,轻快道,“我原来看谢老想笑,桑柘不笑,我感觉对很多。我知道了,谢子麟,你躺下吧。” 几人继续走戏,薛铮靠近谢子麟,轻声道:“我被你蒙骗了。” “你若——”她捡起李鹤翀抛来的硬纸板小刀,对准了谢子麟的喉咙。 “——对我还有一丁点爱,对你自己有一丁点懊悔,还记得你对着那时自己优美身体起的誓言,请——不要怨恨!晚安。” 薛铮手起刀落,桑柘闲得发慌,在旁边用嘴巴配了一个破皮流血飞溅的音,他自己依旧庄严,地上或躺或坐的两人却都绷不住要笑了,薛铮低着头,透过睫毛望见林嘉木脸色不好,咬紧了下嘴唇。在谢子麟的视角里,薛铮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他急忙深吸两口气,胸膛起伏,好似重伤疼痛一般。 谢子麟捂着脖子,惨然微笑:“我如何蒙骗你,你蒙骗自己!凭什么!哈哈!你凭什么有这样一个丈夫,我又凭什么有这样一个妻子!你再不承认,被新鲜报纸包起来的腐烂咸鱼也是臭的,这就是凭什么。你选择我,请接受我,若不能接受我,现在,请拒绝我!我会向你道晚安直到天明。” 林嘉木知道薛铮有点回去了,谢子麟那一闹,他又觉得这样正好。他还不是艺术家,却先有了点清高气。他觉得这样正好。 教学楼明天有资格考试,九点钟就清了场,朱思筠先一步看到了消息,干脆就没来。 林嘉木和薛铮一起走了,林嘉木要到校外买一个特殊的数据线,薛铮找了借口和他顺路,谢子麟平白觉得薛铮特别关注林嘉木方方面面的安全。桑柘走另一个方向,李鹤翀被谢子麟要求陪他留
下来收拾东西。 谢子麟踢了纸箱一脚:“今天我得把这个教室打扫一遍,他们走了,你和我一起。” 李鹤翀道:“我也走了。” “不行!”谢子麟低喝一声,“你不许走。马博轩说他周四要来。他说他要看薛铮和咱们排戏……活动组那些人奇了怪了,也这个时候收剧本,我下午给他们发过去了。” 李鹤翀道:“你拒绝他呀。” 谢子麟知道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去拒绝。他可是主席。” 李鹤翀叹了一口气:“薛铮差点就是主席了。薛铮要是主席多好。当初,薛铮不是和他平票来着?” “谁叫你非得投马博轩。” “你也投的马博轩!你那时候说你只认得马博轩。你说你不投马博轩投谁?其他没一个好东——” 谢子麟道:“我眼瞎。” 他都这样讲了,李鹤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接着问:“后来是怎么回事?我没看明白。” 谢子麟道:“薛铮和他平票,后来他们主席团内部又投了一次,薛铮,马博轩,武嘉钰,侯令然,只能投两个人,薛铮和马博轩。薛铮和马博轩装模作样互投了一下,然后剩下两个都投了马博轩。” 李鹤翀一惊:“武嘉钰?她不是铁投薛铮么?” 到这个阶段,大家都没仇没恨,性别正好对等,一般的想法是女生投女生,男生投男生。选拔流程很成问题,却这样烂烂地延续了下去,大家似乎已经默认了,最后一个选择不在自己手里。 “谁知道?”谢子麟道,“她投薛铮,继续平票,接下来该徐丹阳选,这是潜规则。结果她投了马博轩,主席就应该是马博轩了。然后是徐丹阳秀了一波操作,我徐姐牛逼,我徐姐没管他们投票结果,直接选薛铮。其他三个人贼不服气。” 徐丹阳是谢子麟他们的小专业的辅导员,也负责学校的社团工作。 李鹤翀道:“徐丹阳为什么选薛铮?” 谢子麟看了他一眼,扬了扬眉毛,却没正面回应。 “说不清。不过江宇泽要是在,也不会叫他们三个在朋友圈里阴阳,”谢子麟道,“谁让他……是吧?徐丹阳脸皮薄,选就选了,肯定不会再说什么,薛铮再硬气点,她就是主席了。结果她主动让给了马博轩。” “我操。” “操他妈的世界,”谢子麟把桌子挪开,开始扫下面的成了团的灰尘,“然后马博轩当主席,薛铮本来是新宣、艺那边的,江哥叫她闲了帮帮咱们忙,半个月前推送出来,薛铮真就成了管体育的。除了体育类,社联八大组里,她还负责督查,就跟那什么纪检委一样,每天累死累活,又不讨好……” 明天不少人有事,就不排练了。谢子麟提前一天把教室打扫了个干干净净。两人抬着最后一张桌子回到原位,谢子麟打发李鹤翀倒垃圾,自己去关窗,又关了灯锁门。 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天上刮着风。 谢子麟道:“冷死我了。” 李鹤翀道:“是你吧。” “什么是我?” “就——”李鹤翀比划了一下,“这样子,嘉木,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