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归途
卫蘅去世了,她走的很安详。
魏桂大病一场,京城也下了一场大雪,气象台从蓝色预警升级到橙色预警,就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也将受到影响,政府都要启动应急措施,部分小学、幼儿园都停课时,大雪可能觉得自己闹得差不多了,突然就停了。
魏桂病这一场,人整个憔悴了下来,连以往矍铄的眼神都黯淡了下来。裘保国、裘媛、权策和裘卿都宅在家里陪着她,往常,她肯定会嫌弃这些人整天在面前晃来晃去的烦躁,可是现在,她还是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她独自坐在窗前,心境与窗外璀璨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过往的记忆如同一部风景片段般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而又痛苦。她曾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地面对一切,可以把那被遗弃的伤痛深埋在心底,假装自己早已适应了孤独的生活。
直到窦依蔓找来,说起阿娘的苦难,她心里清晰的疼痛,所有的坚强和冷漠都变得不攻自破。她才发现,自己的心始终是有血有肉,对阿娘的希冀从未停止过,原来自己其实一直都很在意。因为在意,所以才无法原谅,不能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想到年少时的自己,就是因为贪念阿娘的温暖,而轻易被人骗走,受的那些磨难,被掰断愈合后也不能用力的右手,觉得阿娘受再多的苦都是她应受的,是阿娘欠她的,欠阿弟的。
然而现在,她才发现,真正没有阿娘的孤独原来可以这样深刻地侵入她的心灵;阿娘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原来这样的孤独和疼痛远比想象中来得撕心裂肺。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那棵桂花树,树下的欢声笑语,阿娘给她讲外公的事迹,给她哼唱《穆桂英挂帅》,阿爹边忙手中的活计,边看着她们母女笑。甚至,晚上阿娘骗自己要早些睡觉,不然熊熊奶回来敲门偷孩子,听到动静就会把她抱走,阿娘那时的样子很美很温柔。
那个曾给予她温暖和爱的阿娘,也是那个后来将她抛弃的人。这种复杂的情感让她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她开始反思自己,就算不肯原谅,问问她为什么那么狠心?问问她可曾后悔?总好过阿娘的记忆只停留在六十年前,模糊的只有斑驳的影子。但如今所有的疑问都随着阿娘的去世变得无从问起。
魏桂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回忆从脑海中赶走,但它们却如同附骨之蛆,紧紧地缠绕在她的心头。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轻声呢喃,仿佛在与夜风对话,也仿佛在与那个已经离去的阿娘诉说:“阿娘,我原谅你了。”泪水不自觉地沿着苍老的面庞滑落,但她却笑了,因为她知道,阿娘此刻在天上一定会听到她的话,踏着彼岸花的路,挣脱鬼差的束缚,坦荡的去奔赴来生了吧。
魏桂对裘保国说:“这次生病,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人生就像这场大雪,有辉煌的时刻,也有低谷的时候。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珍惜身边的人。”
大雪过后,蓝天白云重新回归,阳光洒在这片洁白无瑕的土地上,显得格外耀眼。裘媛和裘卿去工作室,忙碌着“琴音木像”项目的事情,家里裘保国陪着魏桂在阳台晒太阳。
权策承担起买菜的任务,去边上的菜市场买菜。积雪厚度已经过膝,行人出行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像是在与雪地作斗争,雪地中的脚印深深地陷下去,每提起一脚都需要格外用力。人们行走时不得不弯曲膝盖,拖着沉重的步伐,似乎每前进一米都需要付出平时数倍的体力。有的人甚至一不小心就在滑滑的雪地上摔倒,抱怨声和吃痛声此起彼伏。
交通也因为积雪变得瘫痪。道路变得模糊,汽车在积雪中艰难前行,轮胎不断打滑,发出刺耳的噪声。公交车减少了班次,许多私家车主选择了不开车,因为雪太厚,哪怕是最有经验的司机也难以保证安全。清雪车和工作人员奋战在前线铲雪,但面对如此大量的积雪,他们的工作也显得力不从心。
许多菜市场的彩钢房屋顶因为没有加固钢支撑,无法承受连日累积下来的雪重,不堪重负地塌了下来。露出的钢筋和彩钢板散落一地,商品被掩埋在雪堆之中,摊主们面对着被破坏的财产,无奈和焦虑写满了脸庞。
市场里的其他商贩们焦急地搬运着自己的货物,担心被压坏或者被埋在雪下。顾客们的选购变得更加困难,不得不在有限的空间和时间内快速挑选所需物品,大概是放弃出门购物而选择网购的顾客在多数,所以市场里还穿梭着与商贩一样忙碌的各色工作服的跑腿小哥儿。
权策参照着裘媛一早交给自己的菜单,机械的选着商品,遇上自己不知道啥样的,干脆直接问商贩,选完之后就匆忙回家了,敷衍的态度简直让几位跑腿小哥儿羡慕的不行。
权策很快回到家,将买好的熟食和面条交给裘保国。把剩下的菜准备分类放进冰箱保存。
看着权策将放在密封袋的蔬菜马上就要放进冰箱的冷冻区,魏桂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权策的肩膀说:“权策,你是不是把冰箱的冷冻区和保鲜区搞错了?”
权策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着魏桂:“怎么了,妈?我刚刚有些走神。”
魏桂轻叹一口气,说,“这个密封袋里的蔬菜应该是保鲜区,而不是冷冻区。如果你把它们放进冷冻区,蔬菜会被冻坏的。”
权策恍然大悟,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谢谢您提醒,我有点儿走神,竟然把冰箱的保鲜区和冷冻区都搞错了。”
这时,裘保国从厨房出来,看到权策和魏桂在冰箱前交谈,微笑着说:“权策,你可要好好向你岳母学习,她在家务方面可是个高手。”
权策诚恳地点点头:“好,刚才我就犯了错误,多亏了岳母在旁边的提醒,以后我一定会注意的。”
魏桂看着权策,微笑着问:“有心事?”
权策看着魏桂真诚的笑脸,诚恳的点了点头。有些颓然的顺势坐在餐桌旁,说,“妈,不怕您笑话。刚刚李臻打电话跟我说,他们用我给的钱重新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把老房子也挂到中介去卖了。我刚刚,在菜市场看见好多摊主都在奋力抢救财物,因为那是往后生计的基础。很多人挣扎努力的生活着,可是,,”权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挣扎与沉重。权志海夫妇的无理要求和对囡囡的侮辱让他决定断绝了关系,他在愤怒和怜悯之间,还是给他们留了足够往后生活的金钱,可是,没想到,短短几天,他们就挥霍一空了。
魏桂沉默了片刻,权策这个曾经同样遭受家庭伤害的男人,在他一生中受尽了养父母的冷漠与利用。可是在他决定与把他当作工具的养父母断绝关系后,他同样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忍不住去关注,忍不住伤心。
魏桂轻声地对权策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们无法选择从哪里开始,但我们能决定在哪里结束。权策,你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未来。你有你的世界,有你的孩子,有你的梦想,不要让过去的阴影遮蔽了你前方的光明。”魏桂停顿了一下,想想自己历经这一场病魔的折磨,终于明白,纠结于过去只会让自己活在阴影中,而真正的智慧在于勇敢地面对未来,把痛苦的经历化作前行的动力。她继续说道,“你的天地在事业,在未来。你没有了父母,但你有自己的孩子,囡囡是真实存在的,将来你还会有孙辈。人类的进步,在于繁衍与延续,不在于沉浸在对过去的追忆里。人生就像一场戏,有的人演的是喜剧,有的人演的是悲剧。但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都要认真去演,才能对得起自己的人生。”
魏桂坐在权策对面,她的话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权策内心的阴霾。权策抬起头,他慢慢站起来,刚毅的脸庞上露出了决心的表情,面向魏桂真诚的深深的鞠了一躬。
面对这样的魏桂,权策真的很惭愧。魏桂这一生,何其坎坷,可是她却活的无比从容;生命中最宝贵的,不是恩怨情仇,而是那份能够跨越岁月沉沙的宽容和爱。
世间最多不平事,令人心头波澜起。伫立在历史的长河边,不难发现公平与不公正如影随形,交织成人类社会复杂多变的图景。无数人为了正义和平等高唱挽歌,将一生奉献给了无休止的斗争。
在繁华背后隐藏的是贫困与富裕的鸿沟,高楼大厦的光鲜亮丽掩不住贫民窟的阴暗与潮湿。法律的天平有时倾斜,权力的秤砣可能失真,让那些无助者在求助无门时绝望叹息。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均,让天赋异禀的孩子失去展翅的舞台,健康的医疗被金钱挡在门外,让病痛中的弱者望医兴叹。
工作岗位前的竞争激烈,有些人因为背景而轻易获得,而有些人则即使汗水淋漓也难以接近梦想。婚姻家庭之中也有不平,性别的偏见与角色的刻板印象让许多女性陷入两难之境。而在民族、宗教、化的冲突中更是不平事层出不穷,引发无尽的矛盾与纷争。
然而,在这所有不平中,总有一线光明在闪耀。勇敢的人们挺身而出,为了正义和公平而战斗。他们在社会的裂缝中播种希望,在黑暗中点烛火。无数的慈善家、志愿者、社会工作者和普通人,他们用爱心和行动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温暖和光亮。
因此,虽然世间不平事甚多,但正是这些不平促使人类不断前行,寻求解决之道。许多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建设一个更加平等和美好的社会而努力,这个过程虽然漫长且充满挑战,但正是这样的不懈追求,构成了人类明进步的核心动力。
卫蘅在最后弥留之际,她觉得她已经看到了来接她离开的鬼使。六十年,人生真的很漫长,她以前经常听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她不想等待魏桂的原谅了,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所以她画了人生的最后一幅画《归途》,画里有她的思念、不舍、悔恨、痛苦,却又混杂着决绝。是生存的本能让她选择了最残酷的道路,还是自私让她无法面对无助的生命?她的内心被愧疚和悲伤蚕食,始终无法自释。
卫蘅选择绝食离开,是不想带着这一世的污秽轮回。也许接待她的是无情的地狱之火,但她已经不再惧怕。在卫蘅的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那些欢笑、泪水、遗憾和痛苦,如同电影画面般一一闪过。
她的心灵在那个灰暗的清晨被深深地撕扯着,当时的她,目光迷茫而又决绝,仿佛在与自己内心深处的魔鬼博弈。面前躺着的是那个刚出生不久的未满一岁的幼儿,他的小脸因为过敏而变得红肿,喘息声越来越微弱。卫蘅的双手颤抖,她知道她可以救他,只要费些心思,就能挽救这个孩子的生命,但她最终选择了无视,放弃了救助。任由他在那个简陋的木屋里因不知名的花粉过敏而孤独地夭折。在她的心里,因为缺少了父兄的维护,她被长姐欺骗错过了离开的船;后来没了段禄的照顾,生活的沉重将她逼迫的发疯,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愚昧的乡间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带不走阿桂,她也无力承受额外的负担。她冷漠地关上了门,脚步声渐行渐远,留下的是刚满十岁的阿桂。
卫蘅的一生,曾有过年轻貌美,曾拥有过爱情,也曾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在画作《归途》中,她将自己内心的痛苦和忏悔倾诉无遗。那是一条充满荆棘和泪水之路,也是她对自己一生的回顾和反思。她这一生,对不起许多人,其中最让她无法原谅自己的是魏桂。然而,在最后的时刻,她的阿桂说,“阿娘,‘人无完人’,即便是遗憾和不足也已经成了人生不可逆的一部分,天意如此,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知道,她的离去将会给他人带来悲伤,但她还是带着微笑,回归了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