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马才未料到羡玉居然说走就走,几下就没了踪影。半晌见羡玉也没回来,仿佛是真的离开了,独留他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崖底。马才心中也是恼怒起来,他想着自己今日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羡玉,自己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难得发一次好心,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果然是好人没好报。 他试着自己爬起来往外走,但稍微一动作,右脚便是撕心裂肺得疼,试了几次都栽倒下去。马公子需要凡事都要在自己掌控之中,如今羡玉不知所踪,自己又行动不便,何时有过如此无措的时候?他坐在地上,狠狠锤了几下地面,心中暴戾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 他在原地痛骂着羡玉既然把自己抛下了,等他出去以后自己必将她碎尸万段不得好死,等她来舔自己鞋头求自己放他一命。 马才正兀自大发脾气,忽听身后传来两声轻咳,那个刚刚还让他大发雷霆的人居然踱步走了过来。 “我就去捡点柴火,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嘛呀?” 马才怒气一滞,他转过身就见羡玉逆光而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怀里果然抱了一捧干柴,便知她说的不是假话。但马公子心思玲珑,想到刚刚羡玉故意语焉不详,只说自己要走,定是在气他想看他笑话。 于是他又把脸扭过去,臭着脸不理她。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嘛!”羡玉看马才这个别扭的样子简直笑的想死,她佯装害怕道:“再说了,我哪敢不回来啊,我要是不回来等咱俩上去以后马公子把我碎尸万段,还叫我舔你的鞋求饶怎么办啊?” “你!你敢笑话我!”马才一听羡玉这么说,便知道自己刚刚发怒讲的话不知给羡玉听了多少,这臭小子怕就是在他旁边看着他马才无能狂怒,简直……简直该死! “我没有哦,你的嗓门那么大,整个山谷下面都能听见,自带回响那种,我想不听见都难啊!”羡玉哈哈笑了几下,见马才的脸色越来越黑,又有要暴怒的迹象,赶紧见好就收地闭上了嘴。虽然每次把马才气到破防都很好笑,但毕竟他是个伤患,还是因为救自己受伤的,自己老这样气他就太不人道了。 她将手中的柴火放在地上,“我刚刚去前面看了,如果要出去的话得走挺远的路,你的脚怕是不行,还不如坐在这里等着人来找我们了。在这荒郊野外的,等太阳下山以后冷得很,升起火我们两能暖和一点,万一他们看见火光也好找到我们。” 马才这才脸色好了点,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 羡玉就将柴火堆成一堆,然后找了两快石头,左看看右看看,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用这么原始的方式来生火?她不会啊! 她左右手各拿一块石头噼里啪啦拍了半天,一点火星也没起来。 马才本来已经不想理羡玉了,在旁边装高冷。但他看着羡玉笨手笨脚半天还起不了火的样子,也看不下去了,无语道:“你那两块破石头根本升不起火——”便指挥着羡玉又找了两块合适的石头,然后接过石头啪啪两下就生起了火星子点了柴火,温暖的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哇!!厉害厉害!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会,你也太棒了吧!”羡玉看着他手法娴熟有模有样,就知道他一定有野外求生的经验,夸奖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外出。 “咳。”马才干咳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火光的缘故,他的脸看上去微微泛红,“我既然立志要做将军,这些行军打仗的基本技能自然都会。” “哇哦,厉害厉害,不愧是要做枭雄的人!” 马才瞪了她一眼,有些不高兴道:“你又在打趣我。” “没有没有,我真的觉得那天你很厉害的,能让谢夫子只是小胜,换我我是做不到的。” 马才想了一想,点点头,拖长语调揶揄道:“嗯,那我是没要做闲云野鹤的人厉害。” 羡玉听他这话就知道那天他也听见了谢道韫对她的评语,她自豪的挺起胸膛:“那是,我也很厉害。” 马才听着她恬不知耻的话,摇了摇头,眼里倒是柔和了些。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二人相对而坐,时不时说两句话。 羡玉心中古怪,按马才的狗脾气居然能这么长时间跟她好好说话。她又暗暗观察马才的表情,见他虽然表情不显,但额头的汗却是越来越多,双手也是紧紧握拳,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只怕他的脚痛已经越来越厉害,连与她生气斗嘴都做不了了。 羡玉便靠近马才道:“马公子,我看过医,会一点推拿之术,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让我试试帮你正骨?” 马才此时确实是疼痛难忍,但他向来能忍痛,尤其他不想再外人面前流露自己软弱可欺的一面,所以下意识就要拒绝,但看着羡玉的眼睛却鬼使神差
地点了点头。 “好。” 羡玉便将马才的脚抱在怀里,左左右右虚空比划起来,表情也是一会儿好像下定决定要动手了,一会儿又犹犹豫豫缩回了手,看上去有多不靠谱要多不靠谱。 马才看的都心里打退堂鼓,他蹙起眉头道:“刘波,你行不行啊?” “行行行,给我一点时间适应一下嘛,毕竟我以前只在我家的狗身上试过,还没给人正过骨。马公子你有福了,是我第一个正骨的人呀!” 马才一听这话脸刷就黑下来:“你居然把本公子跟狗比——嗯”他话未说话就闷哼一声,脚下咔嚓声响,羡玉期待地看着马才:“马公子,如何了?” 一阵剧痛后,马才果真感到脚下原本的疼痛轻松很多,他刚刚被羡玉那不靠谱的样子也整的心里惴惴,现在才算松了口气,道:“瞎猫碰上死耗子。” 羡玉也高兴起来,“我就说我会推拿吧!”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来,“再涂上这个马公子友情提供的金疮药,再休息休息肯定很快就好啦~” 马才一眼就看出这就是自己给羡玉的小药瓶,他心里还对羡玉把他给的药扔了这件事耿耿于怀,见到药瓶惊讶道:“你不是说你扔了吗?” 羡玉笑道:“骗你的嘛!御用的药,外面千金难求呢,我怎么舍得扔啊!再说了,你本来就把我踢伤了,赔礼也是应该的啊。”一边说,她一边给马才细细上了药。 马才见她并未真的将药扔了,觉得自己的一片心意没有被辜负,又听她提起那日蹴鞠的事情,便脱口而出:“我、我那日并非故意……你还好吧?” 他长这么大从未与人道过歉,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向人道歉,但话说出口了反倒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了。 羡玉挥了挥胳膊道:“托马公子的福,疼了2天,一呼吸就疼,后来用了你的药就好了。”想了想,她又庆幸道:“幸好是我接了你那一球,如果是巨伯接的,估计得在床上躺一个月吧。” 马才本来心情还不错了,听见荀巨伯这个名字,脸色又不好起来。但他想到自己跟羡玉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说话了,现在两人能好好说话,他也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气氛,便没说话。 羡玉踌躇了一下,问道:“马公子,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马才未等羡玉说完已猜到她想问什么,“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救你?” “嗯。” 马才目光直视羡玉,言语坦然:“向你示好,就这样。” “就因为这个?”对于这个答案羡玉并不算意外,如果马才说自己专门跑过来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惊马中的她,与她一同落涯,只是为了做好人好事,她才会笑死。只是她被马才的执拗惊讶到了。 “马公子,你家世显赫,品貌俱佳,武双全。如果你真心想要结交朋友,别说尼山院,整个杭州城都会排队跟你交友的,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交朋友呢?” 马才抿了抿唇,斟酌着语气道:“院那些人都上赶着巴结我、讨好我,我不稀罕。只有你,你不怕我……整个尼山院只有你算个人物,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他的语气一如他往常般的霸道强势,但心中却提起了一口气,不敢轻易呼吸。 羡玉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失笑,杭州小霸王的马公子找朋友的标准居然是——不怕他,说出去应该没有人会信吧。 其实这段时间,羡玉对马才的看法又有改变。她之前觉得马才思想偏激行事狠毒不配为友,但现在看来,他的横行霸道倒更像是在求人关注的小孩子。相比于王蓝田之流的卑鄙下流,马才却是坏的光明磊落。更何况,他今日舍命救了自己,若说自己内心对此毫无触动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想到马才以后可能和梁祝二人的纠葛,祝小九是和自己从小长大的,总不能真看着她化蝶了,到时候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马才的目光紧紧盯着羡玉的脸,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见她脸上表情变化不定,只当是她心中犹豫,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他试探道:“你……可是还在怪我?”他垂下的眼睫轻颤,“其实我从未那么想,你与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你我相交,不分高低。” 这些天这些话在他的心中盘旋,几次他想要对羡玉说出来,但是每每见到羡玉与别人玩在一处,脸上早已没有了阴霾,他就说不出口。似乎只有他自己被困在了那天,被困在了黑暗里。现在这些话终于说出口,他竟觉得心中有种难得的解脱。 羡玉被马才的话拉回了思绪,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马才是在说那天骂她是贱民的事。“哦,那个啊,我知道
呀,我不怪你了。” 马才原本下意识屏住的呼吸就放松了下来,他笑道:“既然如此,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有一刻,马才紧张的情绪都传递给了羡玉,羡玉之前以为马才性格高傲眼高于顶,看不起院中的学子,才不与别人交心。如今看来,他是把自己的心看得极重护得极紧,极想要朋友却又害怕被伤害,这样别扭的性格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她叹了一口气,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的样子拍了拍马才的肩膀,道:“马公子,你放松一点,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你就是会想太多,负担太重,这样搞得你自己都很会累的。就像我跟阿渊,我们聊得来玩得到一起就是朋友。如果以后我们各自有分歧了,就去找别的人做朋友了,做朋友就是要开心嘛。” 马才受马太守教导总是将人分做三六九等,在他看来只有门第、人品、学识都能与自己相比之人才配做自己的朋友。也因如此,他将感情看得极重。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做朋友开心就好,别给自己负担太重。 马才绷紧了嘴唇,目光灼灼:“那是别人,我马才认定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变。” 羡玉知道这就是马才的性子,也不是她一时半会儿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就也随他去了。 她故意拖着嗓音,拉出长长的尾调:“那你开心就好吧~” 马才便当羡玉是同意了,他松了一口气,内心随着羡玉笑脸仿佛也明亮了起来。一向阴鸷地眼眸里,因有火光映照便多了些暖意,嘴边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浅的笑。 二人正说着,忽然远处火光乍现,远远地传来了呼喊声:“公子”、“刘波”、马才”、“刘弟”声音不绝于耳。 羡玉蹭一下跳起来兴奋道:“来了来了,找到我们的人来了!”她对着远方大喊道:“这呢,这呢!” 然后扶起马才,“马公子,你脚还没好,我扶着你走吧。”马才点点头,便靠在羡玉身上,借着她的力站起来,向火光处走去。 院今日发现有学子在演武中失踪,已发动全体师生进行寻找。陈夫子都快要急疯了,尤其二人中有一个还是马太守家的独子,他是一点都不敢怠慢,生怕出了纰漏。一群人找了一天,直至天黑了,有人看见此处崖底有光亮,才往这里寻来。 羡玉老远就看见马才家的童马统跑过来,赶紧对他喊道:“这里这里!” 马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今天一天担惊受怕,就怕公子真出了事自己不知要怎么跟老爷交代呢。如今终于找到人了,如何不叫他欣喜? 他擦了眼泪就惊喜地跑到马才跟前:“公子,你没事吧……呜呜呜……我找了你一天,呜呜呜。” 马才正听他哭得心烦,就感觉身边羡玉将他的力道卸下了,交到了马统的手里。羡玉给马统交代道:“你家公子的脚扭到了,我已经给他正过骨了。但是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扶着他,最好等回院了再叫王兰姑娘看一下。” 马统忙不迭地扶过马才连声道谢,马才一时离了羡玉,只觉得半个身子的温暖都被带走了一般,他手微微抬起想要唤住她,就见她已经向荀巨伯祝英台的方向跑去。 “巨伯,英台,我在这边!”羡玉一过去,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打量她有没有受伤,羡玉笑哈哈地蹦蹦跳跳示意自己没事。 马才这边也被陈夫子为首的一群人围上来,各种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问题,但喧闹声却进不了他的耳朵,他的目光追随着羡玉被火把照亮的笑脸,如夜晚一般深沉的眼眸因火光明明灭灭。